“……”陳亥張大了嘴,拼命張嘴,他已經在哭了,眼淚將視野變得模糊,然而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兩個月前,女真人來到他們村子時,殺死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將他藏在柴火垛里,他聽到了許多的動靜和聲音,最后聽到的,是母親的一聲短促的慘叫。幸存之后,他從柴火垛里出去,他的母親死在柴房門外,半身都是黑泥,身上沒有衣服,紅色的血和黑色的泥包裹了半具身軀。他在柴火垛里,就是這樣哭的。
他隱約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然而他不敢出去。他的母親自始至終沒有哭叫、呼救,只在最后被殺死時,忍不住發出了那聲慘叫。他坐在母親的尸體邊,張大了嘴哭,嘴里可以塞進拳頭,然而任何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有些人,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聲音的。
模糊的視野里,老人伸出的那只手沒有收回去,他用最后的力氣對他比出了一個大拇指,在空中微微地晃了晃。
女真軍營里打造器械的聲音傳出來,幾名巡邏的士兵離開了。
老人已經沉下去了,等到他的尸身再度浮上來,陳亥知道,到時候,冰冷的天氣已經封住了這個口子,這個冬天,老人永遠見不到這個世界了……
當天晚上,給他送肉湯的那名官員將他帶回了夏村山谷,山谷里熱熱鬧鬧的,所有人都在做著他們的事情,他被安排在一個小房間里,有人送來了飯食,然而他吃不下。不久之后,有人過來再度向他詢問了鄭叔死去的詳情,他機械地再說了一遍,對方道:“待會還會有人過來,勞煩陳兄弟再說一遍,他們會將事情記下來。”
“記下來……什么……”陳亥機械地問。
“記下來……鄭叔的事情,以后說給別人聽。”
“為什么……要說給別人聽?”
“因為……”對方斟酌了一下,外面忽然有人敲門,似乎來報告發生了什么事,那人聽了報告,點頭,又回來,“為了……讓別人能緬懷他……”
“他已經死了……”陳亥搖頭。
“嗯,陳兄弟,我知道你很傷心,我們也很傷心,但是,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做,來的人,會跟你解釋。”
“你有什么傷心的,你又不認識他,你們認都不認識他!”陳亥哽咽著吼了出來。
對方的眼神似乎也有些為難,但終于還是離開了。過了一陣,又有人進來,陳亥本想發脾氣,然而他看見跟在那人后方來的,是那個叫做寧毅的人,陳亥知道,這是個大官。
前方進來那人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叫寧毅的大官還有隨從,被他揮手擋在了門外。大官看了他一陣,才在旁邊坐下。
“我聽人說了鄭叔的事情了,我來看看你。”
陳亥搖了搖頭,沒說話。
對方道:“他會問你,更詳細的事情,我們會記下來,讓人記住他。”這種陳詞濫調讓陳亥也覺得憤怒起來,他咬了咬牙,盯著對方:“鄭叔他,是什么人啊?他是哪里人啊?他臨死的時候給我那個包袱,他肯定、肯定是讓我轉交的,現在我轉交給誰啊!”
“那是給你的。”對方說道,“鄭一全跟你一樣,他的家里人都已經死了,他的妻子在五年前去世,他的兒子兒媳、兩個孫子,在女真人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