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搖搖頭,長舒了一口氣:“……呼。所以,不管包袱里有什么,應該是給你的。”
陳亥愣了半晌,眼淚掉下來了,更多的憤怒涌上來:“就是因為這樣、就是因為這樣,你……你們才選我們的吧,就是因為這個,你們才選我們去送死的吧?你知道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吧?我爹怎么死的,我娘怎么死的……”
“我都知道。”陳亥還沒哭完,對方打斷了他的話,“就是因為這樣,才選的你們……當然不是全部,但很大一部分是。”
陳亥氣得牙關都在顫:“你們這些人,躲在后面,你們這些人……”
“我是把你們送到最危險的地方,但我沒有‘躲’在后面。”寧毅強調了一句,他解開衣服,然后露出胸口上、手臂上的疤痕,然后走向那準備寫東西的人,將他的頭按偏了,“他們也沒躲在后面!”那人的脖子側面,竟也是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確實有人躲,但今天在這個地方的人,都沒有在‘后面’。”寧毅看著他說道,“你們身邊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死了我也見過。我坦白說,選你們到那種地方,就是因為你們心里憋著有恨,你們才能做到那些事情,你們就算死的時候,也會想著不放過那些家伙,我就是因為這個選你們,但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能做到事情。我隨便派一個人過去,他們不夠謹慎,被女真人抓了,不夠堅決,我們的事情就一點點的暴露了,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女真人攻破汴梁,殺更多的人,我就算對你們公平了?”
“但是……他已經死了……”
“文明的傳續,不是靠血緣。”寧毅低聲說了句他不太懂的話,“女真人過來,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整族都沒有了。鄭一全的血脈是沒有留下來,但是臨死的時候,你在旁邊,你就把他傳下去了。女真人這一路殺來,死的人這么多,有一部分人的事情留下來,讓后來人知道有一群這樣的人,活過,死了,文明就傳下去了。人死不能復生,若真是沒有辦法,死了,盡量把故事傳下去吧。”
他看著陳亥,陳亥沒有再說話。好半晌,他仰起頭,吸了一口氣,在后方的凳子上坐下了,只是張著嘴,無聲地、痛哭起來。寧毅閉上眼睛站了片刻,然后走過去,經過那記錄員的身邊時,在小桌子上敲了敲:“已經說過的,就不要再問太多了……夠難受了……”
這天晚上,陳亥在夢里看見了老人豎起的拇指,他從夢里醒來,在暌違許久的暖床上睜著眼睛無法入眠。想起在牟駝崗看到的那些身影,他知道,還會有無數的人死去,一切才不過是剛剛開始。
推開窗,雪暫時的停了下來,他想起那位老人,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再想起村子里的人,這幾個月來,在這片原野上死去的人。老人靜靜地在湖底了。他們都像是在某個地方安靜地站著,大雪以山谷為中心朝周圍的天地無垠地推展開去,他們的身影也像是在周圍推展開去,他們真是太多了……
夜空月光如水。月光如水,照無數的緇衣。
他發現那床他再也睡不安穩了,第二天他又回去牟駝崗,未到湖邊,女真大營那邊,已是沖天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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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中午,新酸棗門,老人走上城墻時,身邊盡是奔跑的守城者。
提著水桶的人們正一批一批的涌上城墻,往外墻上倒下水后再下去,如此反復。士兵已經豎起盾牌,準備好了夜叉擂、滾木礌石等守城物件。無數的守城準備在城墻上延綿開去。
城池之上,大風吹來甚是寒冷,然而此時寒冷已不再是值得操心的事,秦嗣源走向不遠處的城樓正中,同樣的兩位老人已經到了那里,為首的是李綱,另一位則是西軍的種師道,種師道大病未愈,但到得此時,也只能苦苦支撐下來。
往外看去,那是女真人攻城時駐扎的營地——這段時間,一些攻城投石的器械陳列在那邊,但數量并不多。不過,此時在片陣地上的氛圍,已經開始有了變化。
更多的攻城器械、大軍尚未到來,但城外的斥候已經收到消息,女真人總攻將至了。
對于這段時間以來,女真人埋頭苦造器械的事情,城內的眾人,都是知道的。種師道在病中曾經考慮過主動出擊的策略,然而有了姚平仲的事情,沒有人再敢擔起這樣的計劃,而且由種師道的族弟種師中所帶來的三萬種家軍,在不久之前,同樣在汴梁城外平原上遭遇了敗績,此時正龜縮于附近整頓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