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昏暗,夜色中,原野顯得無遠弗屆,周圍的喧囂和人頭也是一樣,黑色的旗幟在這樣的黑暗里,幾乎看不到了。
接近半日的廝殺輾轉,疲倦與痛楚正席卷而來,試圖征服一切。
有多少的同伴還在旁邊,不知道了。
最后的阻礙就在前方,那會有多難,也無法估量。
但這一年多以來,那種沒有前路的壓力,又何曾減弱過。女真人的壓力,天下將亂的壓力,與天下為敵的壓力,每時每刻其實都籠罩在他們身上。跟隨著造反,有些人是被裹挾,有些人是一時沖動,然而作為軍人,沖鋒在前線,他們也愈發能清楚地看到,如果天下淪亡、女真肆虐,亂世人會凄慘到一種怎樣的程度。這也是他們在看到一絲不同后,會選擇造反,而不是隨波逐流的原因。
若是未曾見過那生靈涂炭的景象,未曾親眼見過一個個家庭在兵鋒蔓延時被毀,男人被虐殺、女子被****、屈辱而死的情景,他們恐怕也會選擇跟一般人一樣的路:躲到哪里不能茍且過一輩子呢?
但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會明白,跟天下人為敵,是多么艱難的事情。
這一年的時間里,表現得樂觀也好,無畏也罷。這樣的想法和自覺,其實每一個人的心底,都壓著這樣的一份。能一路過來,只是因為有人告訴他們,前無去路,那便用刀殺出一條來,而且身邊的人都執起了這把刀。破延州,滅鐵鷂子,他們已是天下的強兵,然而若就此回到小蒼河,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十萬、數十萬大軍的壓境,和自己人的銳氣盡失。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過好走的路,而如今,路在眼前了!
“——路就在前面了!”嘶啞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來,即便只是聽到,都能夠感覺出那聲音中的疲憊和艱難,聲嘶力竭。
“……是死在這里還是殺過去!”
“……還有力氣嗎!?”
“向前——”
這樣那樣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喊,所有的聲音里,其實都已經透露著疲憊。殺到這里,經歷過大大小小戰爭的老兵們都在努力地節約下每一絲力量,但仍舊有不少人,自發地開口吶喊出來,他們有的是軍官,有的則是普通的黑旗士兵,使勁力量,是為了給身邊人打起。
盾陣再度拼合起來了,盧節摔倒在地上,他渾身上下,都沾著敵人的血肉,掙扎了一下,有人從旁邊將他拉起來,那人大聲地喊:“怎么樣!?”
“沒……沒事!”
盧節往前方走,將手中的盾牌加入了陣列之中。
巨大的混亂,箭雨飛舞。不久之后,敵人從前方來了!那是西夏質子軍、衛戍營組成的最精銳的步兵,盾陣轟然撞在一起,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身后的人用長槍往前方插過去,有人倒在地上,以矛戈掃人的腿。盾牌的空隙中,有一柄長戈刺了過來,正要亂絞,盧節一把抓住它,用力地往下按。
他的身體還在盾牌上奮力地往前擠,有同伴在他的身體上爬了上去,猛地一揮,前方砰的一聲,燃起了火焰,這投擲******的同伴也隨即被長矛刺中,摔落下來。
盧節手中的長戈開始往回拉了,身邊人擠著人,長戈的橫鋒貼在了他的臉上,然后緩緩地劃進肉里,耳朵被割成兩半了,然后是半張臉頰。他咬緊牙,發出喊聲,用力地推著盾牌,往回拉的長戈勾住他的手指,壓在盾牌上,手中血涌出來,四根手指被那長戈與盾牌硬生生切斷,隨著鮮血的飚射出來,力量正在身體里褪去。他還是在全力推那張盾,口中下意識的喊:“來人。來人。”他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