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笑了笑:“自道可道,到最后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道德五千言,論述的皆是世間的基本規律,它說了完美的狀態,也說了每一個層級的狀態,我們只要抵達了道,那么一切就都好了。可是,究竟如何抵達呢?如果說,真有某個上古之世,人們的生活都合于大道,那么理所當然,他們的所有行為,都將在大道的范圍內,他們怎么可能損害了大道,而求諸于德?‘三王治世時,世間大道漸去,故不得不出以智慧’,大道漸去,大道為何會去,大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爬起來,然后又走了?”
“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老子很了不起,他看到了完美,告訴了世間眾人天地的基本原則,所以他是偉人。及至孔子,他找到了更細化的標準,和初步的方法,他告訴世人,我們要復周禮,君要有君的樣子,臣要有臣的樣子,父要有父的樣子,子要有子的樣子,只要做到了,世間自然運行圓滿,他尊重道理,告訴人們要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他處處向大道學習,最終,年至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當時的老師告訴你們要這樣做,也說了基本的道理,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因為合乎大道。但如果你做不到,那是你的問題……孔子一生也沒有達成他的理想抱負,我們只能想,他到七十歲,也許自我已經豁達了,他也是了不起的偉人。”
一行人穿過田野,走到河邊,看見濤濤河水流過去,不遠處的街市和遠處的水車、作坊,都在傳來世俗的聲音。
“這也是寧先生你個人的推斷。”
“是啊,只是我個人的推斷,何先生參考就行。”寧毅并不在意他的應對,偏了偏頭,“失義而后禮,老子、孔子所在的世道,已經失義而后禮了,如何由禮反推至義?大家想了各種辦法,及至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條窄路出來了,它融合了多家所長,可以在政治上運作起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個很好用啊,孔子說這句話,是要各人有各人的樣子,國家說這個話,臣要像臣,子要像子,這都可以由人監督,君要有君的樣子,誰來監督?上層有了更多的騰挪空間,下層,我們有了管束它的口號和綱領,這是圣人之言,你們不懂,沒有關系,但我們是根據圣人之言來教導你的,你們照做就行了。”
“老子將完美狀態描繪得再好,不得不面對社會實際上已經求諸于禮的事實,孔孟之后的每一代儒生,想要教化世人,不得不面對實際上教化的力量無法普及的現實,現實一定要過去,不能稍不順遂就乘桴浮于海,那么……你們不懂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們只要這樣做就行了,一代一代的儒家進步,給下層的普通人,定下了各種各樣的規條,規條越來越細,到底算不算進步呢?按照權宜之計來說,好像也是的。”
寧毅笑著搖頭:“及至現在,老秦死之前,注解四書,他根據他看社會的經驗,尋找到了更加細化的規律。根據這時間和諧的大道理,講清楚了各個方面的、需要優化的細節。這些道理都是寶貴的,它可以讓社會更好,但是它面對的是跟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說清楚的現狀,那怎么辦?先讓他們去做啊,何先生,儒學越發展,對下層的管理和要求,只會越來越嚴格。老秦死之前,說引人欲,趨天理。他將道理說清楚了,你感同身受,這樣去做,自然就趨近天理。可是如果說不清楚,最后也只會變成存天理、滅人欲,不能以理服之,那就強來吧。”
“我看那也沒什么不好的。”何文道。
“然則這一過程,實則是在閹割人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