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說,這一千余年來,那些聰明人都在干什么?”何文諷刺道。
“我們先前說到君子群而不黨的事情。”河上的風吹過來,寧毅稍稍偏了偏頭,“老秦死的時候,有很多罪名,有很多是真的,至少結黨營私一定是真的。那個時候,靠在右相府下頭吃飯的人實在不少,老秦盡量使利益的往來走在正路上,可是想要干干凈凈,怎么可能,我手上也有過很多人的血,我們盡量動之以情,可如果純粹當君子,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你可能覺得,我們做了好事,老百姓是支持我們的,實際上不是,老百姓是一種只要聽見一點點壞處,就會處死對方的人,老秦后來被游街,被潑糞,如果從純粹的好人標準上來說,剛直不阿,不存任何私欲,手段都光明正大——他真是罪有應得。”
“寧先生竟然怨百姓?”
“我不怨百姓,但我將他們當成客觀的規律來分析。”寧毅道,“古往今來,政治的系統通常是這樣:有少數上層的人,試圖解決迫在眉睫的社會問題,有的解決了,有些想解決都無法成功,在這個過程里,其它的沒有被上層主要關注的問題,一直在固化,不斷積累負的因。國家不斷循環,負的因越來越多,你進入體系,無能為力,你下頭的人要吃飯,要買衣服,要好一點點,再好一點點,你的這個利益集團,或許可以解決下頭的一些小問題,但在總體上,仍然會處于負因的增長之中。因為利益集團形成和凝固的過程,本身就是矛盾堆積的過程。”
“這個過程里,小的利益集團要維護自己的生計,大的利益集團要與其他的利益集團抗衡,到了皇帝或者宰相,有些有抱負,試圖化解這些固化的利益集團,最有效的,是求諸于一個新的系統,這就是變法。成功者甚少,就算成功了的,變法者也往往死無葬身之地。每一代的權力上層、有識之士,想要努力地將不斷凝固的利益集團打散,他們卻永遠敵不過對方因利益而凝固的速度。”
“似何先生這樣的有識之士,大概是幻想著有一天,儒學發展到有識之士夠多,因而打破這個循環吧。可是,只要變革的規則不變,想要變革,就必定得積累另一個利益集團,那這個循環就永無止境。”
“如果將這個當成數學計算,我想,可不可以引入另一個以前從來未曾引入的因子,讓他們自然而然的化解社會的負因,這個最終也只能落在這些普通人身上。”寧毅笑了笑,“當然先得讀書。”
“寧先生建立這些造紙作坊,研究的格物,確實是千古壯舉,將來若真能令天下人皆有書讀,實乃可與圣人比肩的功勛,然而在此之外,我不能理解。”
“我可以打個比方,何先生你就明白了。”寧毅指著遠處的一排排水車,“譬如說,那些造紙作坊,何先生很熟悉了。”
何文點頭:“這些東西,日日在心頭記著,若然可以,恨不能裝進包袱里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