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夜子時,雨水溪之戰告一段落,渠帥命我回來報告……”
院子里的人壓低了聲音,說了一陣子。夜色靜悄悄的,房間里的娟兒從床上下來,穿好棉襖、裙子、鞋襪,走出房間后,寧毅便坐在屋檐下走廊的矮凳上,手中拿著一盞油燈,照著手上的信紙。
娟兒聽到遠遠傳來的奇異歡呼聲,她搬了凳子,也在一旁坐下了。
“雨水溪打勝了。”
寧毅將信紙遞給她,娟兒拿著看,上頭記錄了初步的戰場結果:殺敵萬余,俘虜、策反兩萬二千余人,在夜里對女真大營發動的攻勢中,渠正言等人依靠營地中被策反的漢軍,擊破了對方的外圍營地。在大營里的廝殺過程中,幾名女真老將鼓動軍隊拼死頑抗,守住了通往山路的內圍營地,其時又有被困在山間未及回轉的女真潰兵見大營被擊破,孤注一擲前來救援,渠正言暫時放棄了連夜拔除整個女真大營的計劃。
華夏軍一方犧牲人數的初步統計已超過了兩千五,需要治療的傷員四千往上,這里的部分人數此后還可能被列入犧牲名單,輕傷者、疲憊不堪者難以計數……這樣的局面,還要看管兩萬余俘虜,也難怪梓州這邊接到計劃開始的訊息時,就已經在陸續派出預備隊,就在這個時候,雨水溪山中的第四師第五師,也已經像是繃緊了的絲線一般危險了。
“……渠正言把主動出擊的計劃叫做‘吞火’,是要在對方最強大的地方狠狠把人打垮下去。擊潰敵人之后,自己也會受到大的損失,是早就預測到了的。這次交換比,還能看,很好了……”
寧毅坐在那兒,這樣說著,娟兒想了想,低聲道:“渠帥亥時收兵,到如今還要看著兩萬多的俘虜,不會有事吧。”
“他自己主動撤了,不會有事的。渠正言哪,又在鋼絲上走了一回。”寧毅笑了起來,“雨水溪將近五萬兵,中間兩萬的女真主力,被我們一萬五千人正面打垮了,考慮到交換比,宗翰的二十萬主力,不夠拿來換的,他這下哭都哭不出來……”
清澈冬夜中的屋檐下,寧毅說著這話,目光已經變得輕松而淡然。十余年的磨礪,血與火的積累,大戰之中兩個月的籌劃,雨水溪的這次戰斗,還有著遠比眼前所說的更為深刻與復雜的意義,但此時不必說出來。
娟兒抱著那信紙坐了一會兒,輕笑道:“宗翰該逃跑了吧。”
“他不會逃跑的。”寧毅搖頭,目光像是穿過了重重夜色,投在某個碩大無朋的事物上空,“篳路藍縷、吮血磨牙,靠著宗翰這一代人拼殺幾十年,女真人才創造了金國這樣的基業,西南一戰不勝,女真的威勢就要從巔峰跌落,宗翰、希尹沒有另一個十年二十年了,他們不會允許自己親手創造的大金最后毀在自己手上,擺在他們面前的路,只有孤注一擲。看著吧……”
“……接下來會是更加冷靜的反撲。”
寧毅靜靜地說著,對于注定會發生的事情,他沒什么可抱怨的。
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
——那,就打死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