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的表情有些興奮,他思維敏捷,從鄒旭、丁嵩南等人這邊學習了西南處理情報的方式后,進行了大量的訓練與模擬,這次終于是他第一次將個人的能力用于這種大事的實踐。
“這些情報,可信度有高有低,短時間內,我們沒有更可靠的情報來源了……”他謹慎地說話,“但若是其中這些關鍵情報不錯,我有極大的信心判斷,在兩到四個月以前,何文便已經處心積慮地在為這一次大會上的攤牌做準備。這次讀書會的事情,他將時寶豐的發難頂回去,旁人還覺得他有些生硬,覺得有可能在玩什么政治手段,讓其余四位摸不清頭腦而自亂陣腳,但是……他可能真的沒有留余地,他想一打四……”
陳廷說完,安靜下來,丁嵩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房間里沉默好一陣。
“在西南的時候,何文只是個意氣書生。”過得片刻,丁嵩南緩緩開口,“如今看來,家破人亡一輪后,他還是學到了東西。”
“……最近幾天,讀書會也有動作。”陳廷低聲道,“根據這幾天傳來的情報,自從何文開始往各地傳令不許迫害讀書會成員開始,公平黨的其余四位都開始了明面上的對抗,他們在大的地方封鎖了道路,開始抓捕匿藏小冊子的公平黨成員,但整個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
“……過去四方抓捕讀書會成員,多以想法激進、私下里串聯試圖往西南靠攏的人員為主,但這一次,擴大到了只要留存西南典籍者皆有罪的范圍,各方第一時間都抓捕了數萬人,可接下來便發現,大量的冤假錯案、栽贓嫁禍……畢竟私藏書冊便有罪的判斷過分籠統,有部分讀書會成員直接將冊子扔到了對手或是無辜者的家中,也有大量以類似手段清除政敵的情況發生……”
“……從這兩日各方傳到江寧的訊息當中,我們買出了一些,發現有大部分都是中層開始報告這類亂象的文書,有的栽贓嫁禍極其明顯,地方上抓了人,并不敢第一時間采取處置手段,這還是相對理智的。但幾日的時間下來,我們能查到的至少有十余處城鎮或是城鎮當中的中低層勢力,主官與副手抓住機會相互攻訐,引起了火拼。”
陳廷遞過來一份報告:“您看這里,常熟的感化鄉,‘阿鼻元屠’中層的一名副手造反,殺了自己老大,數千人火并,但今日上午傳來這份報告,說混亂可能便是由讀書會的事件引起。兩名主官早有嫌隙,接到命令之后,第一時間互相栽贓……如今誰是誰不是已經說不清楚了,這名副手在將老大殺死后,同樣在地方上搞肅清,然后揚言要投向許昭南,他強調自己不是讀書會的叛逆……”
“這類主官與副手攻訐引起的火拼是一個麻煩,栽贓嫁禍也是一個麻煩,與此同時,暗地里行刺的情況也已經開始出現,一些讀書會的成員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試圖往何文的地盤上轉移,但道路已經封鎖了。這些報告里有一部分人,平素就表現出了讀書會傾向的,愛跟人談論西南思想,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跑不了了,鋌而走險直接選擇了行刺主官甚至是無差別的殺人……類似的情況也有幾十起,只多不少,這些人都說,自己是為了公平黨的未來……”
陳列出來的這些消息樁樁件件,丁嵩南拿著油燈,粗略地看了一陣,放下時方才開口。
“看看這些東西,或許才是何文想要革新的主要緣由。”
“丁隊指的是……”
“組織度。”丁嵩南嘆了口氣,“往日里在西南時,寧先生曾經說過幾次,個人的力量有限,因人成眾,決定一個群體力量的最核心指標,也就是組織度,遠大的理想是為了組織度,嚴苛的紀律是為了組織度,一層層的監督,是為了組織度。而違反組織度的最大難題,在于人性的弱點。”
“人皆有弱點,想要享樂,想要偷懶,想要不勞而獲,愚昧的人看不到未來的利益,覺得只要眼前有口吃的,各種折騰毫無必要……那么就得有宣講、就得有教化,得把道理掰開揉碎了,讓大家看到中線、長線努力的必要性,與此同時,在短期最好也能有良性的獲得,讓長中短期的利益于人性達到一個最好的平衡點,不能為了長期的利益,讓人在短期直接就不吃飯。找到這些平衡點,一個組織,才能獲得最好的組織度……寧先生曾坦言,他也不知道這個最好的平衡點,在哪里。”
“但是看看公平黨,組織度一塌糊涂。兩年的時間,看似碩大無朋,實則一盤散沙。五位大王相互之間沒有制約,至于五位大王之下呢?什么八執、三才、四鎮、七殺,五位大王真的能如臂使指嗎?也不行,這些頭目,也各有各的山頭和想法,在這些人之下,感化鄉的這位中層頭目,主官與副手之間也有山頭。說白了,這千萬人的公平黨,其實更像是成千上萬個匪寨拿了幾面旗子隨意聚合的結果……”
丁嵩南頓了頓:“這次公平黨大會,何文鬧得沸沸揚揚,他的目的……其實不在于這四位大王,他更像是吸引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再開了一次……入伙大會?”
他的話語低沉,也有些許猶豫。過去這些時日,天下各方將目光望向江寧,打得主意、做的猜測,自然是公平黨五方以怎樣的方式進行一輪結合,即便中間會有一場復雜的政治斗爭,也無非是某一方或者兩方出局,而外來者以此下注,將來獲得巨大的利益。
但若是何文的想法從根本上就不在結盟,整個事情的走向,就跟先前的預期完全背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