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零零總總匯集過來的消息,目前還無法形成強有力的證據證實這一點,丁嵩南的想法也是有些保留的。
陳廷那邊也猶豫了片刻:“這件事情……其實卑職也有些難以想象……雖然聽起來很大氣,但就靠著讀書會小冊子上的那些大話套話,難道還真能說服這些靠燒殺搶掠起家的人……自我革新,遵守紀律?”
“……十年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的。”
丁嵩南嘆了口氣:“但如今……華夏軍打敗了女真人,寧先生到處兜售他的小本子,什么四民,什么自由,什么農民起義的局限性、封建官僚的腐敗……這些東西在戴夢微、吳啟梅、劉光世等人的地方當然可以全都禁掉,但在公平黨,他們卻是打著西南的旗號起來的。”
“……先前這一兩年,即便是私下里抓捕讀書會的成員,也只是認為這些人想要幫西南奪權,但真正公平黨的中高層里,誰沒有看過幾本西南傳來的東西?就算是不識字的,也早就讓師爺給他們讀過書了……大家不喜歡西南,是不喜歡他來奪權,有幾個人會覺得寧先生在說假話?”
“思想這個東西,怕的是沒人討論,一旦有人討論,總有扎根的可能,更何況……也有些人就算不在乎思想,他們也會想要跟西南下注……”
丁嵩南說到這里,微微搖了搖頭:“何文知道自己的公平黨出了大問題,他不滿足于江寧會談的這種各方妥協的聯合,想要進一步提升組織的成色,于是鋌而走險。那接下來就有兩個可能,第一,最大的可能是,好的口號終究敵不過人心里的惡,其余四位大王聯合起來將他吃掉……其實這樣一來,對我們其實是最好的結果,那個時候公平黨會真的變成一盤散沙,打完汴梁這一仗后,咱們可以圖謀江南了。”
“但若是真的讓何文在這樣的狀況下找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志’,拼著放血把組織度提升幾個臺階,那公平黨的將來,可能真的要走上正軌……短期會亂,但長遠看來,會很麻煩……”
陳廷想了想:“何文在外頭說……華夏軍來了人,已經站在他這邊了。”
“早幾天我見何文,就是他提醒我,西南來的是錢八爺帶的隊伍,因此我們才轉移了地方。”丁嵩南些許哂笑,“此事若是真的,說明他一邊借西南的力,一邊也想要與咱們有所勾搭;此事若是假的,說明他嘴巴里的話,沒幾句能信——所以無論真假,至少都能說明,在政治場上,何文不是一個實誠的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丁嵩南頓了頓:“不過也好,這樣的人,一定有奶就是娘,只要我們還有利用價值,他就一定會跟我們合作,反而……用不著去套什么交情了。”
“……那咱們接下來……投注那一邊比較好?”
“咱們沒什么為難的,中原大戰結果未出,自然跟戴夢微一樣,各方下注就是,若是我們打敗了劉光世,那便敞開門來做生意。若咱們輸了,所有的約定自然打了水漂……現下的情況,誰都不為難,挺好的。”
他笑著說完這些,伸手在陳廷手臂上拍了拍:“這些情報留下,你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了。最近兩日還有些事,等到大致談妥,我們便出城。”
“是。”
陳廷從房間里離開,丁嵩南將情報匯總起來,挑亮油燈,又細細地將所有的訊息看了一遍。工作告一段落時,茶已經涼了,他沒有再加熱水,喝了兩口,走出門去,外頭的夜色已經更為深邃,城市的遠處偶爾傳來一陣響動,激烈而又詭異。
他在屋檐下走了走,去到院落邊緣,又下意識地巡視了周圍的哨衛。眼下的城內并不太平,原本的民居都已經打起了架子,哨衛隱藏在猶如城墻一般的黑暗當中,丁嵩南在黑暗里的高處停留了一陣,想起了過去在集山度過的日子。
在方才的交談里,能夠看得出來,陳廷對西南的話題是非常感興趣的,但事實上,對于自己這些西南出來的人而言,對那片地方的訊息,終究像是帶著奇怪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