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秀被人這么看著,十分不自在,胸口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她知道他還在看她,她能感受到來自背后那束灼熱目光,隱秀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他是守門阿公的親戚,叫立力,前幾年他老家鬧兵災,父母都罹了難,不得已逃難至此。如今在周宅里幫忙跑腿、做些雜務什么的,因為念過幾句書,懂一些賬,也幫著收租記賬。人很勤快,閑的時候,還會幫著佃戶干些農活什么的。昨天他又去幫人收谷,頂著大太陽干了一天的活,幫人家把糧食送回家,連頓飯都沒有吃,就在別人家里喝了一瓢冷水,就回來了,主人家怎么留飯都留不住。阿公說他蠢,有氣力沒地方使。立力卻說那家本就困難,男人腰傷干不了重活,只有一個女人拖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在那里割稻子,他反正也沒什么事,就去幫幫忙。
這天晚上阿公起夜,下床伋著鞋提燈走出房門,看到立力還沒有睡,在外面點著油燈搗鼓幾根木頭。于是問道:“還不睡?在做什么?”立力回道:“您老人家先睡,我做把椅子出來。”阿公問:“你曉得做么?”“曉得!先前我老家旁就住著一戶木匠,我小時候沒事總是跑過去看他打柜子、做椅子,所以懂那么一點。”阿公沒有說話,只是叮囑他:“完事記得把地掃了。”“曉得!曉得!”
隔了幾天,隱秀就看到荷塘邊多了把靠背椅。隱秀不知道是誰放在那里的,只是很自然地就坐上去了。她不知道的是有一位少年為著她坐了這把椅子,而暗暗開心。
這天隱秀正在吃飯,母親隨口和父親提了一句,“沈家請了個人來說我們隱秀。”話雖然是和父親說的,但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瞥隱秀。父親問:“是沈家老二還是哪個?”母親說:“除了老二還有誰!老大前兩年娶了江村的女子,老三才八歲。”父親不說話。母親又問:“你看可不可以?”邊說邊覷隱秀,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像是在問隱秀可不可以。隱秀把頭埋得更低了,都快低到飯碗里去了。她知道這話的意思,這是要給她說親。
正當她窘迫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傳來咣當一聲,眾人循聲看去,坐在小方桌上的紅紅,碗打翻了。她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和撒了一地的米飯,“我的碗!哇……”哭了起來。
紅紅是個可憐的孩子,父母去世得早。她父親原本是養魚的,那時節家里有個池塘,母親做事也勤快,家里倒也殷實,紅紅那時也是個家中的掌上明珠。但好景不長,四歲那年,紅紅父親晚上在朋友家喝了酒,一個人釀釀蹌蹌回家,路上想起什么,就去魚塘看魚,結果腳下一滑,跌到魚塘里,淹死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紅紅母親一個人拉扯紅紅,但一個女人沒啥本事,養不好魚,魚都死了,后來連塘都賣了,沒了魚塘也就沒了收入,于是做一些零活累活,大概是傷心又操勞,心力交瘁,生了一場大病,不久也去世了,那年紅紅才兩歲。臨終前將紅紅托付給自己的妹妹,也就是隱秀的母親。紅紅母親哭著對隱秀媽說,就當多了個丫鬟,給口飯吃就行。隱秀母親是個厚道的人,再怎么也是自己親侄女,也就當半個閨女養著,隱秀也一直把這個表妹當親妹妹看。
家里人聽到紅紅哭,都安慰她道:“沒事沒事,重新拿個碗。”于是隱秀不等吩咐,迅速起身去拿碗重新舀飯。
這天,隱秀帶著紅紅去田間扯車前草扎毽子玩。遠遠看到有個人朝她們這邊走來,走到不遠處,也學著她的樣子找車前草。那人不一會兒就扯了一大把,隱秀瞥了一眼,有些生氣。那人舉著手中的車前草,問隱秀:“要不要?”隱秀說:“不要!”那人卻將手中那一大把車前草拋了過來,說:“你別不要!等到我們家……”隱秀厭惡他的惡俗。說:“誰要到你們家?!”說完就拉著紅紅就跑了。說話的人正是沈家老二,他自知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