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擴音喇叭播報第五次聯邦新聞的時候,程東已經帶著那個小男孩離開了銀湯匙。
舉例交貨的時間大概還有六七個小時,他可實在不愿意一直面對著那么一臺把品味和威廉掛在嘴邊的腦殘機器。六七個小時,剛好足夠他送這個小家伙回家。
五遍、十遍、十五遍;早上、中午、晚上。
這是霓虹市的居民所特有的判斷時間的依據,在這做永夜無光的城市里,無處不在的擴音喇叭無疑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太陽。
城市的上空傳來了一陣陣壓抑沉悶的雷鳴,程東拉著安德魯自覺地縮進一處房檐下面。沒過多久,一場帶著刺鼻酸臭的大雨便瓢潑而來。細密的雨絲鑿在地面,磚墻,和LED電視墻上,冒出陣陣令人眼睛發酸的白霧。
隨后,那輛經常出現在中央廣現的裝甲宣傳車,也不緊不慢地從遠處駛來,擴音喇叭和往常一樣帶著絲絲電流雜音,只是與以往不同,這次在裝甲車的后面緊緊地跟著幾個步履蹣跚的人影。
那群人被這場堪比硫酸的大雨灼燒的不住哀嚎,在朦朧的雨幕中,程東依稀可以認出人群中的一兩個正是曾經去過銀湯匙的拾荒者,還有幾個似乎是城里比較出名的腕表主播。
他們的一部分皮膚呈現出不自然的白色,似乎已經被這場大雨燙熟,有些人的頭發甚至已經開始向下淌出了粘稠的黑色液體,可是沒有一個人膽敢伸出手來擦一下。
高分貝的擴音喇叭耀武揚威地播報著這幾個人得罪行:
“偉大的掌舵人維納啊,看看這些渣滓!他們販賣刻度,他們私藏記憶,他們走私義肢,他們背棄了身為東壑聯邦成員的榮耀!偉大的聯邦關愛著他的任何一名臣民,他賜給了我們一切生活所需的必要保障,讓我們可以自由地擁抱和諧美好的自然與燦爛的霓虹。而這些渣滓,他們為了一己私欲而違背聯邦公約,他們是和平的叛徒,是西丘的走狗!可即便如此,寬厚仁慈的聯邦,依舊選擇原諒這些罪人,我們將以最光榮的方式,清洗他們骯臟不堪的靈魂,清晰他們罪惡的身軀。贊美不滅霓虹,贊美掌舵人!”
跟在裝甲車后面,形如喪尸一般的人群也伴著擴音喇叭高聲地感激著聯邦對他們的寬容與恩德。
所謂的【清洗】,是被扔進熔爐活活燒死。火焰除了可以創造出一堆漆黑骯臟的灰塵以外,洗不凈任何東西。
人群中的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無意間轉過頭,恰好與程東的眼神相較,那雙眼睛空洞、呆滯而麻木,他甚至無法從對方的眼神里捕捉到半點靈魂的質感。
雨停了,直到那輛裝甲車走遠,程東才帶著安德魯從屋檐下面出來。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充滿腐蝕性粘液的水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了無人跡的柏油馬路上,風里還帶著刺鼻的酸味。
程東插著口袋,百無聊賴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哦,我偉大的掌舵人維納啊!用你燦爛的火焰來洗刷這世間的罪惡吧,最應該被洗凈的,恐怕正是手公司和你自己這只該死的老烏龜!去他媽的聯邦公約和光榮進化,公司這群狗雜種的自由,就是把我們所有人都變成怪物!”
安德魯小心翼翼地跟在程東后面,滿眼的好奇全部都落在了程東的右手上。那只被火燒得焦黑又干癟的右手,竟然真的只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恢復得和原來一模一樣了。他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上去摸一摸,好認真仔細地確認一下眼前的這一幕是不是真的。
可是未等他真的把手伸出去,就迎頭撞上了程東那冷冽異常的眼神,如果不是真的看見,安德魯怎樣都無法想象,一個洋溢著燦爛笑容的嘴角和充滿絕望與毀滅的眼神拼湊到同一張臉上會是怎樣的景象。
“別碰我的胳膊。”
那聲音冷硬得似乎能結成冰,安德魯心下慌亂,腳下一陣趔趄,當即摔倒在遍布強酸的路面上。在手掌浸入雨水之中,強烈的灼燒感讓他忍不住放聲尖叫,隨即他便看到了那個男人隱藏在高領帽子當中的半張臉,和刀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又冷冷地命令他:“自己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