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無奈的是,皇帝的仁慈和退讓換來的卻是昏君庸君的指責;而那動輒興起大案,給臣子滿門抄斬的皇帝,卻是人人稱頌的明君。
二叔不知道,他是二十年來詔獄的第一個“客人”。
不過知道不知道并無多大關系,入了詔獄想要生還,難度很大。二叔雖大字不識一個,可好歹也在宮中干了二十多年,因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活著出去。被抓的時候,楊漣滿頭鮮血倒在地上不動彈,所以二叔以為他已經打死了楊漣。
宮奴打死命官,是沒有活路的。
所以,二叔現在最大的“樂趣”,或者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獄卒們已經不止一次注意到,那個叫李進忠的老伙者吃完飯后就喜歡躺在干草鋪就的地上,然后伸直兩手,跟個僵尸一樣緩緩上抬,之后又舉得筆直高高,再重重落下,爾后兩條腿也是繃的緊緊,眼睛則早已閉上。
一動不動,若不靠近都察覺不到半點呼吸,恍若死了般。
一躺,便是半天。
剛開始時,大體就是這么個動作和過程,等過了兩三天后,獄卒們驚訝的發現這個老伙者給自己加戲了。
二叔哭自己。
哭的很悲慘,聲嘶力竭的,哭著哭著還唱起來,儼然跟民間哭墳的一般。
老東西還有完沒完了!
當值的幾個獄卒實在是受不了了,提著鐵棍就要去讓這個老伙者住口,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帶隊的牢頭卻說不能對李進忠用刑,打一頓都不行。
無奈,獄卒們也就由著李進忠去了。
二叔是個忠厚老實的人,許是從獄卒看自己不耐煩和嫌惡的眼神中察覺到他有可能影響到了人家休息,因此在第五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的時候,他不哭也不唱了。也沒有再跟前兩天一樣躺在地上,而是操起衣袖蹲在墻角。
就那么蹲著。
獄卒們只要看住人別讓自個了斷了就行,其它的他們不管。李進忠不鬧,于他們也樂得清凈。
二叔是蹲著,可心里卻有千萬的事在想。
人要死了,總是會想到過去,想到最親最懷念的人。
二叔并不后悔替侄兒出頭打死那楊漣,他只后悔自己書念的少,當時打楊漣時沒能給其列上個十八、二十四條大罪,叫世人都曉得這奸賊的罪惡。
二叔也有擔心,既擔心侄兒能不能安然渡過此劫,又擔心自己死后尸首有可能被隨意丟棄,那樣的話大哥和侄子他們就沒法帶他回鄉安葬。
孤魂野鬼般的日子,二叔真是過夠了,他不想再過了。可身后事又不能由他自己決定,只能暗自祈禱菩薩保佑死后能魂歸故鄉,又或者保佑侄兒們能夠找到他老人家的尸骸。
就這么東想西想,大約半個時辰后,牢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繼而就有獄卒將門打了開來,之后進來幾個錦衣衛不由分說將二叔架了起來,然后徑直拖了出去。
是咧,該送咱上路咧!
二叔被人架起來時,竟然松了口氣,他不怕死,可等待死亡的滋味真不好受。
到頭嘍,到頭嘍...
二叔沒有半點掙扎,任由錦衣衛們將自己往外拖,只是在過道見著那個牢頭時,他老人家還是下意識的問了句:“勞駕,咱還沒吃斷頭飯咧。”
牢頭面無表情,絲毫沒有叫人端來斷頭飯給二叔的意思。
二叔心中有點涼,暗自嘀咕難怪都說詔獄不是人呆的,原來這殺頭都不叫人吃飽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