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了一會兒,尹顯聰忽然低聲說:“莊嚴,班長最近老是在復習,沒怎么關心你們,上次你和五班長的事,其實我也有責任,你這個臭脾氣,也該收斂一下,部隊不是地方,部隊有部隊的一套,知道嗎?從今往后,要服從命令……”
他也沒抬頭,只是低著頭叨叨絮絮。
莊嚴心中忽然一股兒暖流涌上來。
之前我一直覺得那些老兵和班長都一個樣,至少他們嚴厲的苛刻,沒有什么同情心。
現在看來,自己的這個班長還是不錯的。
可是,都要逃走了,不錯又能怎樣?
“其實……班長……”
莊嚴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尹顯聰抬頭看了一眼莊嚴,問:“怎么了?如果你有什么問題,可以跟我說,我不是不通人情,只要不違反規定,我都可以答應你。”
莊嚴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既然一切都準備好了,錢都放在了口袋里,這事兒不能半途而廢。
“沒什么……班長,我說可以了,我腳踝都發熱了,你就早點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有意無意又看了一眼墻上的鐘。
已經是九點五十了。
尹顯聰點了點頭,將莊嚴的腳放好,又替他掖好蚊帳,說:“今晚你不用站崗,我跟排長說了,讓你好好休息下。”
“謝謝……謝謝班長……”
莊嚴忽然覺得有種東西從胸膛涌上來,堵住了喉嚨,讓人有些難受。
想想尹顯聰這人還真的不錯,平常除了訓練嚴厲點,還真沒什么不好的。
至少在莊嚴的眼中,他比不講理的牛大力和那個喜歡整整新兵的六班長陳清明有著巨大的區別。
等尹顯聰走了,莊嚴躺在床上,定定看著蚊帳頂。
走?
不走?
這兩個年頭如同腦袋里倆個打架的小人,你來我往相互撕扯。
叮——
電子鐘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報時。
時間已經道了十點整。
莊嚴伸手摸了摸放在床頭那身臭烘烘的作訓服,摸到了口袋里已經花剩下八百多的現鈔。
這已經足夠他買車票回到老家了。
他已經盤算好了,到了公路上上了車,離開部隊所在的鎮,然后打個的士到車站,買車票盡快離開。
家是斷斷不能回去了,有個坑兒子的爹,回去弄不好會被五花大綁又送回部隊。
當年跟著哥哥莊不平做生意,也試過送貨到不少地方,生意上的一些人還是認識的,到了那里,給莊不平打電話,讓他寄點錢來。
往后大不了就小心點,暫時不回家,在外面做生意,避過了風頭再說。
想到這里,莊嚴終于拿定了決心。
腦子里那個一直嚷嚷著“逃”的小人占據了上風,將對手撕成了碎片。
周圍已經傳來了不少鼾聲,排房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兒濃重的汗酸臭味。
今夜,和往常沒有任何分別。
不遠處的郭向陽還在說著同樣的夢話,念叨著他對象那個村支書家的閨女。
“媚子……媚子……”
然后是一陣咂嘴,再往下傳來了濃重的呼吸聲。
自己上鋪的左小恒牙齒磨得賊響,讓人擔心再用點力道,那一口白牙都要成了碎片。
這小子來自衡陽,據說是全排年齡最小的一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第一天來就給大家分檳榔,差點把莊嚴吃吐了……
真要逃,莊嚴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絲不舍,這些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戰友來自東南西北五湖四海,能在軍營里相遇,本來就是一種緣分。
離開,就再也不見了。
他咬咬牙,輕手輕腳披上了作訓服,下了床,躡手躡腳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