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湖平拉開抽屜,抽出一份表格,遞到莊嚴的面前,“回去馬上把這份東西填了,然后交到文書那里去。”
莊嚴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發現只是一張紙,上面寫著“個人記功登記(報告)表”。
立功?!
他驚愕地看著周湖平。
“怎么?不想要?”周湖平說:“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這次抗洪,一個區隊只有一個指標。你在牌洲的表現很好,舟橋連那邊反應過來了,可以樹樹典型。”
“一個?”莊嚴怔住了,急忙問:“那我班長呢?”
“羅小明?”周湖平沉吟片刻道:“他是代理區隊長,區隊里有人犧牲,他有責任,立不了功。”
說完,又補充道:“我也不行。”
“那我不能要……”莊嚴將表推了回去。
周湖平沒想到莊嚴竟然會拒絕拿三等功,好一陣才緩過神來。
“你傻啊?三等功不要?你知道和平年代,要立功多難嗎?”
莊嚴還是搖頭:“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周湖平說。
這是他怎么都沒想到的。
“隊長,我不能要,我班長是敢死隊員,他都沒拿……我不夠資格。”莊嚴說:“還有老迷糊……不,張建……”
“張建的事情,我們另有安排,這是你的三等功,跟別人沒關系!”
“我不要……”
“這里不是菜市場!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周湖平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眼前這個兵居然這么犟!
“你是一個兵!必須服從命令!”
莊嚴的胸口起伏不定,很多話他想說,可是從沒見過周湖平發那么大的火,他又不敢說。
“莊嚴,這是隊里研究決定的,三等功不是什么商品,可以隨隨便便贈予!既然決定報你,你就必須服從!”
周湖平說完,將表格推到莊嚴面前。
莊嚴從椅子里站起來,拿過表格,敬了個禮,轉身默默走開了。
指導員王增明從里間走出來,看著莊嚴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問周湖平說:“這小子不愿意拿三等功?”
周湖平點了根煙,抽了一口說:“嗯,臭脾氣!”
王增明道:“在中隊會議上你提出報他,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不過我支持你。”
周湖平說:“羅小明那邊,政治部不批,我有什么辦法?張建的死,影響還是很大的……何況……”
王增明笑了笑:“何況莊嚴你是要留在教導隊當教練班長的,是嗎?”
周湖平沒說話,默默抽煙,目光投向了窗外。
九月,夏末將至。
營房后面的那幾棵桂花樹開了,到處一片沁人心脾的清香。
張建的追悼會,三天后在師大禮堂召開。
楊梅坐在凳子上,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心往上涌,望著教導隊那一片黑壓壓的平頭,她知道不會再有張建的身影。
一個多月不見,那張活鮮的面孔便冷冰冰地鑲嵌在鏡框中被放在了白色的紙花和挽聯中,陌生而遙遠。
楊梅并沒哭,那枚軍功章就掛在張建的遺像的中央。
他一直都想要個軍功章,現在終于圓了自己的夢,她想。
從知道張建犧牲的那天起,楊梅一直沒哭。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追悼會結束,軍區文工團過來師里進行慰問演出。
那天晚上最后一個節目是話劇,題材是南疆戰場。
一個在戰場上奄奄一息的戰士對前來救護的女衛生員說:“能吻我一次嗎?我還沒吻過女孩。”
當那扎著條短辮子的衛生員輕輕地將自己的初吻印在小戰士的嘴唇上、戰士含笑地閉上了眼睛的時候,帷幕徐徐降下,周圍響起了如潮水般的掌聲。
在追悼會上沒流一滴淚的楊梅突然失聲痛哭,盈了幾天的淚都成了潰堤的洪水,以至于周遭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這位哭得驚心動魄的女兵,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悲慟。
那年的九月,發生的事情很多。
除了文工團的慰問演出,師里還組織了一次小型的閱兵,因為八一的時候沒有舉辦,加上這次百年一遇的抗洪搶險,所以檢閱一下部隊也算是慶祝勝利的一種方式。
閱兵的標兵任務由教導隊擔任,一共四個標兵,莊嚴是其中一個。
閱兵那天,站在分列式閱兵道旁的莊嚴,凝望著閱兵場上的受閱隊伍,如蜿蜒雄偉的長城。
長城下,一個士兵的生命被永遠定格在20歲。
望著軍旗下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莊嚴發現此刻輝煌與平凡同在。
因為生,也因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