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湖平翻開張和平的手掌,上面一片翻卷的繭花,擼起袖子,肘部一塊塊新疤蓋舊傷。
“和學員們的關系處理得怎樣了?”
“還不行,他們還是沒怎么理睬我。”
周湖平朝訓練場上看去,那些汗流浹背的身影依舊活躍在塵土飛揚中。
“在你之前的代理區隊長叫做羅小明,他從去年開始一直代理區隊長,在三區隊學員的眼里,他才是三區隊的領導者。就在你來之幾天,他上軍校去了。而你剛來的表現又實在令人失望,所以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接受你。當然,你得從另外一個方面想,士兵的忠誠度越高,當他們接受你的時候,你會獲得更多的尊敬和服從。”
張和平挺了挺軍姿:“我懂。”
周隊長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士兵的身上,凝視了許久才斜過臉來,認真地在張和平臉上琢磨了一會:“月底就是集團軍大比武,蔡師長打電話來說了,如果你在大比武上能投出65米,他還是會簽字讓你調離。”
“隊長,我……”
“別說了,軍隊這個地方不但要留人,更要留住你的心,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沒人阻攔你。”
周湖平打斷張和平的話頭:“不過你要記住,不論你將來會在哪個部隊服役,后勤也好,省軍區也好,畢竟你還是個軍人,別把當兵的臉給丟了。”
周湖平說話的時候,張和平感到自己臉上有種火辣辣的燒灼感。從前自己也把后勤和省軍區這些軍隊部門和這種陸軍戰斗部隊打心眼地區分開來,那是兩個世界,在他的觀念里。在后勤部門或者省軍區要比這里輕松許多,有時候甚至讓人忘了自己是在從軍,忘了身上還穿著這身人民解放軍的軍服。
當兵的第一天起,張和平就在父親留下的光環里生活,部隊是媽媽選好的,入伍就到了省軍區司令部,后來才知道,司令員是爸爸的老戰友——原273團團長王福來。
王福來出于對戰友遺孤的照顧,把他調到了警通連,然后又擔任自己的公務兵。
說是公務兵,實際上王福來是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
幾年兵下來,跟沒當過似的,跟著司令員跑跑基層,那些中尉連長、少校營長,見了自己笑成了一朵花似的,讓人有種飄飄然的感覺。一路順風走到了軍校,在軍校也沒吃多少苦頭,軍校的政治處主任也是父親的老戰友,三年軍校生涯居然立了個三等功,但這塊軍功章里有多高的含金量,沒人比自己更清楚。
分配的時候,主任和自己談了一次話,主要是想了解自己的分配意愿。
過于順利的軍旅生涯讓張和平有了一種無往不利的錯覺,只要自己愿意,那么在哪條軍旅路上都能走得很順暢。
在這種錯誤的想法下,他想到了父親的老部隊——這支被稱作南國雄獅的陸軍一線部隊。
然而情況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這支部隊根本沒像以往自己所在的分隊一樣把自己擺在一個英雄兒女的位置上,父親的光環在老部隊里卻沒為自己帶來任何的福蔭。
蔡副師長在全教導隊面前讓他投彈的那一天,張和平很悲哀地發現,出生于軍人世家的自己和那些普通的戰士并沒有任何的不同,不過是自己比別人多了一套軍官制服而已。
要當好一個軍官,首先當好一名士兵。
周湖平的話驚醒了在完全被忽略中意志消沉的張和平,這么多年他第一次好好咀嚼自己的軍旅生涯,從當兵那天開始。得出的結論讓自己都感到震驚——從穿上軍裝那天開始,自己只是形式上的入伍,骨子里根本沒有當兵衛國的追求,彷佛在進行一次尋找父輩身影的旅程。
一個不是軍人的軍人,又怎會獲得其他士兵軍人式的尊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