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波肚鳴接踵而至,臨末還打了嗝。眾人見張莉面無慍色,才敢哼哼哈哈都笑出聲來。張莉問,“是不是有誰偷吃東西?分給全班。”
坐在角落的男孩伊曉天說,“報告老師,我是餓的,您聽肚子里全是空氣,哪有大米。”
張莉低頭看他那張五十多分的小卷道,“你要知道嘴貧的孩子不討喜。卷子可改完了?”
”倒沒有,馬上改。”
王溪林瞅一眼伊曉天歡樂的樣子,心里的不痛快反倒更平添幾分。明明比自己少考十分,卻是自己先被擊垮,喪失信心。憑什么如此?伊曉天發覺到王溪林在盯著他看,于是報以燦爛的笑容。王溪林吐吐舌頭連忙把頭偏回來。
突然高運博手表開始打鈴,把昏昏欲睡的學生們拽回了班級。八點整了。張莉畫完最后一道輔助線,然后放下筆,在講那道高運博摸不著頭腦的壓軸題。高運博強打精神,回頭看去,發現剛才被他手表驚醒的同學們只十秒不到又被打回原形,而少數保持清醒者已經偷偷在桌斗里寫起作業,包括張巖。
講解間隙,張莉抬頭看聽講效果,卻順著高運博的視線看到同樣一幕,于是正在寫字的手在黑板上猛敲了一下,粉筆應聲,攔腰折斷,掉在地上,滾向高運博腳邊。
張莉頭也不回,僅一句“幫我撿起來”,聲音就穿透整個教室,把同學們震得一激靈,沒一個不醒的。“最后一題都忍住,忍住。”每個字都刻意咬得十分清晰。其穿透力之強,似要擲聲于隔壁教室。不知是錯覺與否,最后那道題不知為何講得精細入微,放學的時間被無限拖延。過程寫滿整個黑板,抹布拿起又被放下,又再被拿起來,作各種他沒見過的輔助線。連高運博自己聽到半截都有些頂不住。他確定自己剛才托著腮幫子睡著了一次,因為他發覺自己沉沉點頭如搗蒜,于是晃了晃腦袋意圖保持清醒。伊曉天微張著嘴,每隔幾秒就極響亮地吸溜一下快要掉在桌上的哈喇子,顯然已經睡到連媽都不認識。
八點半終于結束,張莉抱著講義離開。剛才講題講到半截她就發覺微信里不安分,原是有家長問起這樣補課是否違規,更有人在問這么晚放學,學生安全是否能夠保障,一時間云集響應,抱怨四起。圍墻上的探照燈啪地照亮操場,高運博終于得以再次看清楚窗外槐楊的樹影。
亂騰騰的住院部走廊,高天順端著搪瓷臉盆,腳踩老式皮鞋,洗得掉色的襯衫外面套一件發亮的黑色皮衣,褲子則是西服褲。即使跑得奇快,手中臉盆里的水也一滴沒灑到外面。
他走進403號單人病房,見護工王姐正用毛巾給高麗英擦身子。高天順將換好的水放到護工身邊,取另一塊毛巾,吸水稍稍擰干,在高麗英右腿上輕輕擦拭。
老太太是十四年前病倒。當時她正抱著半歲多一點的小孫子哄著入睡,她望著孩子肉感十足的小圓臉,本想親他的額頭,但還沒來得及,她就覺得身子左邊有些異樣。她想使勁,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臂。太陽穴深處轟地一下,她用尚能活動的右手把懷中的孩子放置在旁邊的沙發上,雙眼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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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混沌一片。小孩在哭號著,而她身子一沉,向后邊倒去,嚇得家里的拉布拉多亂吠一氣,惹來了鄰居,因而得到及時救治。
后來,高麗英被診為腦溢血。為便于手術,醫生取走了她的一部分頭骨。命是救回來了,但三天之后狗卻死了,死的時候臉是青紫色。
床邊的名牌上,高麗英三個字模糊不清。她本來在家安心靜養,因為怕疼,不愿做康復訓練,而代價是剩余的一生都有輪椅為伴,沒人知道她心里后不后悔,從來也沒人過問。
王姐正細致入微地抹去高麗英皮膚褶皺中的泥垢,卻被高麗英一句疼打斷了。
她就據理力爭,“阿姨,我真沒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