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笛軒雖然只穿著白湖綢的喪服,身上卻已象是三伏天穿棉襖,里外發燒。他看見迎面飛奔過來一騎人馬,認得是桃源村的外姓人家柴柴,喝住了馬車,跳下來。柴柴見這一車人都是趕到桃源村去的,張亞明也在,這才舒了口氣。
原來纖纖娘讓他趕往縣里催張亞明的。
陳笛軒讓柴柴把馬借給他先用。他勉強躍上了馬背,猛抽一鞭,飛也似地先奔桃源去了。
熟悉的山川景物從身邊向后倒退,眼前是山明水秀的風景,耳邊是清脆有節奏的馬蹄聲,如果是榮歸故里,那眼前的景致便是錦上添花了,可他是急著趕回家奔喪的,這兩廂靜立的山峰,在他眼都似肅立的碑;那遍山開滿的小花,又象亡者卑謙不散的靈魂。愧疚與震憾如同兩根鞭子,交替抽打著他的心。
金陵的繁華與喧鬧,旖旎與溫柔羈絆了他的心。
與故鄉那死一般寂靜的生活相比,金陵更吸引他。
漸漸地,故鄉在他的腦中模糊為一張退色的年畫,云秀的模樣他都不記得了,她卻為了他自盡了。
村頭那十二座牌坊又突兀在眼前,它們是那么刺目,那么丑陋的顏色,云秀,難道你就要化為新堆的土坡后面的第十三坐貞節牌坊?
陳笛軒不顧村頭幾位本家向他打招呼,直奔瑞雪堂。
他下馬扔了鞭子,呆呆地立在門口。
多少年了,他從沒有這樣凝神注意過自己的家門:
那塊黟縣青的桃源村牌石,怎么什么時候看都是光潔照人,一塵不染?
那門上的磚雕,是一出出的三國故事,永遠不知疲憊地演著,青磚砌的高墻,背陰的地方長滿了青苔,構成了一幅古典的畫。
他試試握住黃銅門環,輕輕摁住往里推,門開了,他走進院子,盆景依舊青蔥,青石板地積了一層灰,跨進天井,一排嶄新的冰梅狀的雕花板壁映入眼簾,還散發出醉人的香味,連同樓上的護欄雀替,都是淡黃色的原木色,與老屋陳舊的梁托頂柱交織在一起,感覺像是一匹染了一半的布匹。
“云秀,云秀,”在靜寂中他想找到親人。
他推開左右兩廂的雕花木門。
他拾階上樓。
“媽媽,兒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