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榮歸故里的方式有多種。前有賀蘭珊,用精湛的記憶、破格的想象設計人臉面皮,為家鄉的姑娘遮羞、遮丑,遮去悲傷和自卑,在相親的天秤上拔得頭籌。也有人乘坐金馬桶回來了,在山觀鎮的土地上搖搖欲墜,掀起一股關于財富的臆想。
巨蟒一樣的紅色房車占用了鄰居家的停車位。年輕人經此路過,被同齡人的成就所中傷,當晚高樓之下一地鮮血;中年人駐足在此輕撫車身,在現實擊敗幻想的失落中連連哀嘆;老年人操起拐杖指著大車,罵爹罵娘氣喘吁吁,誰家的棺材占用了我家的路!
戴鴻生就從這罵聲中出來了,仙氣飄飄骨瘦如柴。隼一樣的眼神射出犀利的光。眾人被他這股榮歸故里的強勢氣焰灼傷了,往車子里頭深深的看,馬桶的光芒透過玻璃窗,先戴鴻生一步,回到了家鄉山觀鎮,回到了西苑山莊。
水箱是金色的,蓋桶是金色的,坐墊也是金色的,眾人不由地聯想,這瘦猴子流出的尿估計早已不是尿,里面抽出的水也不再是普通的水。坐在金馬桶上拉屎不會硌得慌嗎,經過金子洗禮的排泄物一定也別具一格吧。想到戴鴻生那瘦弱的體格,眾人聽到了骨頭被金錢碾碎的嘎嘣聲。
戴鴻生終于上樓了,婦女們的身體從四面八方網羅過來,罩住車子,扒在窗戶口欣賞著滿是寶藏的“房子”。到處都在花錢,金的光芒、玉的青翠、鉆的閃爍……眼尖的鄰居看到了保險柜,車里居然裝著保險柜,馬桶是鑲金的,保險柜里又該裝著什么,是錢?是槍?還是毒品?眾人展開了對于天降橫財的熱烈討論。
小鎮做題家戴鴻生的發跡猜想在西苑蔓延開了。“戴鴻生一定是在外頭接觸了什么高新產業,比如智能老伴,可以在你喝酒時陪你聊天,在你洗澡時幫你按摩,你讓她說話就說話,讓她閉嘴她就關機。有這玩意還要啥老婆,就是抱著睡覺有點硌。”
“還有死得快技術,一針下去,睡睡覺一輩子就過去了。不敢想啊,要是誰在我睡覺時給我扎一針……這些東西就和麗花美容院的換臉術一樣,金沙會那幫女的也不結婚,也不要孩子,換個臉,買房買車,東浪西浪,咱們這些打工的想都別想。”
那是山觀鎮所抵觸的新鮮東西,也是山觀鎮觸及不到的領域,山觀鎮都是廠子,山觀鎮都是關系戶,山觀鎮早已垂垂老矣,這樣的土地不需要革新。
“鴻生要是留在山觀鎮……他現在能干什么呢,出去倒是被他闖出了一番天地……”
“拉倒吧,他哪來的智慧,讓他去工廠畫個圖紙都不會,今天畫完明天就忘。”“他只會做題。他要發財,哪來的第一桶金,他那瘋瘋癲癲的老爺子差點被舞團的娘們騙了房子。他又哪來的人脈,出了山觀鎮他認識誰,就是在山觀鎮,他老爹以前認識的那些人也幫不上忙了,樹倒猢猻散。咱西苑隨隨便便一個工廠打工的小伙子拎出來都比他強,老戴家的小孩你們還不了解嗎,臉皮比牛肉面里的肉片還薄,這樣的人怎么掙錢?靠想么!”
在金馬桶刺目的光芒下,中年女人們回憶起當年的小鎮神童——戴金樽,這個男孩掛在每一個望子成龍的家長的嘴上,掛在輔延小學操場的優秀學生布告欄上,掛在每一屆的鎮奧數比賽冠軍名單上,掛在好學生的心里,他是輔延小學的驕傲,是他校長爸爸戴金樽的驕傲……
“會不會是……犯罪?他的腦子可能用在了歪門邪道上,看他回來,比上次回來更鬼了,骨頭撐著皮膚,正常的人會像他這樣嗎,難不成是吸毒了,還是中了城里人的什么癮?他開著大房車,坐著金馬桶,可是為什么是這副鬼相,那是他心里有鬼啊,不明不白搞來的錢,說不定還沾著血呢,花著當然不踏實。即便他這錢拿得穩穩當當,他再有錢,不結婚,沒有孩子,又有什么意義嘛。”
眾人為這奇跡找到了最好的答案,一個他們更愿意接受的答案,對戴鴻生財富的解釋為他們帶來了安慰,無數個山觀鎮人為平凡但是安穩的生活感到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