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宣王此時也看到了老叟的身影,急忙揮手示意樂人停止演奏。
三百樂人頓時息聲,那充數之人還在忘情搖晃,芋聲突然停下,嚇得他一個激靈,差點出丑,慌忙穩住身形,見大王并未瞧見這里,才呼出一口氣來。
齊宣王顧不上王儀,拎起衣擺便朝著臺下疾步而去,不少朝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大夫年邁,怎還親自前來,尋人通報一聲,寡人必定登門拜訪。”
邊說,邊上前拉著老叟的雙手,將其攙扶到王臺之下,宮女們立即擺上案幾,端上酒食,還拿來了羊絨坐墊鋪在案幾之前。
“老臣已無多日,無需大王關懷,只是聽聞秦王退兵,讓韓地于五國分之,頓時心有所慮,夜不能寐,不得已才只身前來,還請大王解慮。”
老叟并未入座,緊抓著齊宣王的手不放,似乎得不到答復便不肯罷休。
齊宣王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卻溫聲細語道:
“大夫有何疑慮,凡寡人知曉,定知無不言。”
屈原頓時酒醒一半,拉長脖子,側耳傾聽。
群臣此時也靜下音來,觀望著這稷下元老到底有何顧慮,竟夜不能寐。
“老臣觀西山猛虎,牙尖爪利,威猛異常,每獵其物,必碎而食之,一日猛虎獵得雄鹿,忽遭群豺圍之,竟然不斗而棄,大王可知猛虎之意?”
老叟眼冒精光,未有一絲萎靡之態,灼灼目光,注視著齊宣王。
“可是猛虎飽腹?”
齊宣王不確定的說到。
“非也,此虎體型碩大,胃量異常,非食六鹿不得飽腹。”
齊宣王郁悶無比,這老頭莫非是在拿他取笑?哪有食六鹿方可飽腹的猛虎,聞所未聞。
“大夫有言直說便是,這世間哪有此等猛虎。”
老叟頓時急道:
“怎就沒有,此虎放任豺鬣爭鹿,豺逐小利,不患寡而患不均,分食不均,爭相互斗,必有死傷,而猛虎蓄勢待發,待豺鬣傷殘,必兇行惡見,屆時猛虎既得雄鹿,又得豺鬣,為時晚矣啊!”
齊宣王這才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大夫是以猛虎比秦,雄鹿比韓乎?”
老叟見齊宣王終于明悟,激動的老淚縱橫。
“大王英明啊,秦王此舉,必是那猛虎之心,昭然若揭啊!”
齊宣王被老叟抓得生疼,不滿之心更勝,又不好當眾甩袖而去,便耐著性子勸解道:
“大夫多慮了,若是秦長子即位,寡人還正眼看他幾分,如今竟是那奄奄一息的次子即位,活過成年已是向天爭命了,讓韓之舉,定是那小兒驚懼之下,惜命所為,不足為慮。”
“我看大夫已是多日未睡,老眼昏花,目不能視,連猛虎豺鬣都分不清楚了,來人啊,賜寡人九龍檀香于大夫,讓大夫回去能睡個好覺!”
說罷,齊宣王立馬暗中發力,將老叟的雙手掙開,老叟手臂吃痛,口齒哆嗦竟一時不能言語。
就這樣哆哆嗦嗦的被宮女們強行攙扶了下去。
齊宣王掃了掃衣袖,漫步回王座,仿佛無事發生,端起一杯美酒,高聲道:
“接著奏樂!接著舞!”
聽得齊王之言,原本已經酒醒大半的屈原頓時又變得了無生趣。
端起酒杯,爬到隔壁案旁,虛敬一杯,俯首探道:
“初臨貴國,方知貴國山河壯麗,如今得幸,再見貴國名士,崇敬之心亦不能止啊。”
那人看到屈原一副醉鬼模樣,嗤笑一聲,也不回敬,把玩著手中玉杯,侃侃而談:
“那是自然,淳于老先生可是稷下元老,非凡人可以比擬,老先生才學淵博,深得先王重用,如今已過從心之年,還來為王獻策,可見其忠,可惜老先生太過年邁,力不從心啊。”
屈原這才得知,原來那個老叟竟是淳于髡,曾跟孟夫子坐而論道的大賢。
這讓屈原內心好受了許多,連淳于髡這樣的大賢都不被齊王重視,更何況是他,此行失利實在是非他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