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遴很清楚,洪承疇所指的并不單單是蘄黃四十八寨的事情那么簡單。湖廣空虛,當他們選擇放棄袁州府的那一天,就必然要面臨著大批清廷官吏將校的倒戈而去。對于湖廣南部的那些非長沙幕府成員,他們本也沒有指望過太多。可是長沙幕府的成員們卻完全不同,他們幾乎全部都受過洪承疇的恩義,在這樣的時刻卻仍不肯與其共度時艱。若只是一兩個也就罷了,這么大面積的降明,確實讓人感到無法理解。
“亨九。”長嘆了口氣,卻好像是將胸中的生氣一同嘆了出去,一時間,洪承疇混濁的視線中甚至依稀可以瞧見他這個尚在盛年的副手和姻親竟仿佛是突然老了十幾歲出去“你病倒之后,我們等到了消息,說是偽帝棄國了。”
天子棄國
這樣千載難得一見的好消息登時讓洪承疇的精神為之一振,可也就只是那一瞬間罷了,他便立刻反應了過來“銓士,陳凱到底做了什么”
洪承疇一語中的,黃志遴也只得嘆息道“早在這事情在湖廣傳開前,陳凱便于橘子洲上提前宣布了此事,并聲稱與老本賊和海寇已經商議妥當,將會彷照周召共和舊例成立戰時內閣,代天子行政。海寇表示會盡快收復江寧,以便于戰時內閣能夠在孝陵前將此事稟告于前明太祖。老本賊更是承諾會將黃鉞移交給戰時內閣。亨九,這消息甚至是我們離開武昌后才爆出來的,可也就是這短短的時日里,蘄黃四十八寨就反了,就連那些忘恩負義之徒,他們也大多都是那之后才降過去的”
明時的內閣制不同于近代西方內閣,受到皇權的限制極大,皇帝可以憑借司禮監掌控的批紅權輕而易舉的制約住內閣的權柄。
有明一朝的權相無一例外的是通過與大宦官內外勾連,從而實現的對權力的掌控,比如張居正和大太監馮保的組合就是最好的例子。這還是內閣強勢的時候,若是趕上內閣弱勢,而宦官勢力大漲的年月,王振、劉瑾、魏忠賢之流一樣可以將內閣變成自家的傳聲筒,文官反倒是會變成宦官的附庸,確切的說是宦官背后的皇權的附庸的附庸。
內閣制度確實使得明朝哪怕出現皇帝常年不上朝、哪怕出現皇帝行為乖張也并不會影響到朝廷的正常運轉,但司禮監握住了批紅權,僅僅掌握票擬權的內閣就只能聽命行事,因為對朝政的決定權在于批紅,而不是票擬。
可現在,不一樣了
“周召共和、戰時內閣、孝陵上疏、移交黃鉞陳凱真是好手段啊,天子棄國這樣的噩耗都能讓他變成士大夫的饕餮盛宴。”
孔孟以前,道統和治統是合一的,而在孔孟之后,道統和治統的承載者逐步的一分為二統治者身份正當性和合法性仍舊源于血緣和身份,但是其行為的正當性和合法性卻要通過道統的論證才能成立。于是,便從思想上形成了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
理論上,道統的至上性是要高于皇權的存在,其行為合乎儒家道統,即孔子所倡導的“仁”的便是明君、仁君,不合乎的便是昏君、暴君。但是,事實上作為承載者的士大夫更多的只是皇權的輔助者或是制約者,因為道統的概念之虛無遠不如皇帝生殺予奪的權柄來得更為真切
但是,道與治的承載者們之間的爭衡卻從未有哪怕一刻停歇過。以明為例,八股取士確實讓朱家皇帝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儒家士人,可一樣避免不了儒家士人對皇權的侵蝕。朱元章廢除了宰相,可他的子孫后代們為了維系統治卻創造了另一批名為閣老的“宰相”。從一個文職秘書機構,逐步成長為帝國最高行政機構,在這一過程中被削弱權柄的又何止是武將,曾經明太祖悉中書省及部分大都督府之權柄歸于六部,而后那些權柄也逐步為內閣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