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仲秉持刻刀,端正虔誠刻字時,想起先生南史教誨,所謂史官,公正如羊,存正舍曲,去偽求真;又想起先生將史官刻刀托付給西門甲,西門甲為兄弟三人摸骨,大哥骨子硬,三弟骨子傲,唯有自己,骨子最軟。
最后一筆落下,太史仲正衣冠,直脊梁,面北二路。北是明堂,天子坐明堂,天子死明堂!
“夏歷七十四年,春三月三,虞侯弒夏君。”言罷,太史仲撞柱而亡,血染木牘,字跡分明。
太史叔跳下石羊背,走了幾步,見子修亦步亦趨,笑道:“不必送了,你要的東西,放在草堂內,去取吧。”
子修咬牙問道:“非去不可?”
“小季,天下興亡,多少人奴顏屈膝,總得有人站著吧,”有卑微史官,握貧賤刻刀,以倨傲姿態,陳慷慨之詞,“寧溘死以求正兮,豈能為茍活而歪曲!”
“臣死夏君!”斯人已逝,徒留余音回響。
這太史一門三子哪。
卑微史官可記史,貧賤刻刀不可改史。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南宮斷以虞王朝史官身份記載: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妖妃池鴦,蠱惑少康。縱情聲色,遨游酒池;吆喝犬馬,獠獵夏山。少康無道,天下苦矣;少康無道,天下伐之。
國之將興,必有禎祥;祥瑞鹿蜀,親近虞侯。鎮守西陲,抵御二狄;上承天意,下順民心。虞侯有德,天下幸矣;虞侯有德,天下歸心。
虞伯終于如愿以償戴上平天冠,“侯”字去掉,換一個“王”字,再擇良辰吉日完成封禪大典,“王”字可更為“天子”。
從此,日月所照之地,皆為虞土;五谷生養之民,皆為虞臣。
西門半甲不合時宜說一句:“王上,夏人史官猶存。”
東郭五弦怔神,夏人史官猶存?誰呀?他忽然面色蒼白,再不顧兩朝柱臣難堪身份,質問道:“西門半甲,老太史南史退隱多年,你何必趕盡殺絕?”
“東郭大人這是陷我于不仁不義之地呀,天下誰不知我父親與南史大人情同手足,乃是患難之交,”西門半甲似笑非笑,朝虞伯拱手,道,“王上,臣下有個不情之請,若是南史大人不來,留他安享晚年。”
“報!”有虞人斥候策馬趕來,與南宮斷細語幾句。
“南山南史,渡河而死。”南宮斷陳述之際,察言觀色,有人掩面嘆息,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無動于衷,神態微妙,各自不同。
其實,南宮斷還有一句沒說。
南山老嫗哀歌:“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