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寒地凍,夏邑人心惶惶,糧食殆盡,最多三日,恐怕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就不再是《華胥紀年》上一句模糊的記載了,子蘭于心不忍。”子蘭閉目嘆息,猶記一位夏人百夫長將死之時,將其女兒托付給自己,場面凄慘又尋常。
漲春水了。
南宮斷臨水而立,窺見水中葛衣男子儀容悲憫,輕微嘆息。嘆息起漣漪,將葛衣中年悲憫儀容蕩碎,拼湊出凜冬夏邑數百老朽守王城,喝一聲:“國存我死!我死國存!”
虞人三月起兵,九月時終于圍困夏邑。夏邑居民三萬余,半數早在虞人打來之前拖家帶口逃出夏邑投奔遠近親戚,余下一萬五六以老弱婦孺居多。老者故土難遷,不愿客死他鄉;弱者無親戚投靠,指望趕來勤王的兩支夏軍能擊退來犯之敵保全囫圇之身;至于婦孺,其夫其父披甲帶戈,就是逃難也無依無靠。
大軍壓境,夏邑被困兩月時,凜冬已至,那緊閉的夏邑學宮忽然開門,學宮夫子子蘭立在虞人大軍前為無辜夏民請了一條活路。
彼時西門半甲諫言虞侯趕盡殺絕,虞侯應允。
南宮斷與子蘭遙遙相望,可憐民生凋敝,又可以承子蘭一個人情,與虞耳陳述利弊,隨后夏邑夏民有萬余盡皆逃難,余下數百老朽執意不走,國亡人死。
一籌莫展,南宮斷早知曉爭取子蘭難如登天,他不過是在西陲有虞部落略有名望,和學識冠絕天下的子蘭比較,如螢火之于皓月,不敢與之爭輝。他只能將最后希望寄托在這個人情上,可嘴唇翕動,幾度欲言又止。
“多謝南宮兄放無辜夏民一條活路,”子蘭指著湯湯夏水,道,“南宮兄,你我交情,當平淡如水,不尚虛華,不摻雜質。”
南宮斷吐一口氣,到底是子蘭呀,于是緘口不提承情之事,徹底打消念頭。
“子先生是怪我們虞人挑起爭端?”南宮斷之子南宮策目光悲憫,又言語鏗鏘,“子先生,你可知曉我們輸不起,父親母親為其謀劃三年。三年廣囤糧,西陲倉廩只進不出;三年不贍老,十萬虞人跪送父母入舍身神洞;三年勤練兵,募集四萬青壯武卒、兩萬披甲老兵、三萬成童新兵、一萬巾幗丈夫;三年多嫁娶,四萬青壯留子嗣,三萬成童齊娶妻。
子蘭凝視南宮策,默默無言。五年前他借故游學造訪西陲有虞部落,與虞鳧相見,結識南宮斷。彼時南宮策不過總角,與子修年紀相仿,相隔五年,面容實在青澀,恐怕還未行成人之禮便經歷戰火洗禮,如他這般不在少數。
南宮策知曉父親難處,承諾為虞人廟堂爭取一位廟堂柱臣,可言語交鋒,父親始終矮子蘭不止一頭。
南宮策誠懇哀求:“舅舅,夏民苦,虞民也苦,更苦,太苦了。”
“子蘭聽聞虞人武卒哀歌,凄婉動人,可惜學宮閉塞,未聽全,”子蘭面露惋惜,道,“南宮兄可否為子蘭歌一曲?”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虞君子南宮斷面西匍匐,動情哀歌淚滿襟,“西陲苦,苦我虞人參差三萬戶,立錐難有一寸土。
西陲苦,苦我虞人為夏守西陲,男兒為隸女為奴。
西陲苦,苦我虞人耕耘一寸土,半入倉廩半貢賦。
西陲苦,苦我翁媼舍身入神洞,十萬男兒無父母。
西陲苦,苦我十萬操戈好男兒,六萬沙場埋枯骨。
西陲苦,苦我西陲孤女攜寡母,送夫送子送老父。
西陲苦,苦我西陲舉國皆婦孺,十萬無一是男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