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力道縮緊,垂眸從眼縫溢出的眼淚顆顆砸實了桔梗根系旁的泥壤。
“媽······我累了。”
聲聲啜泣從辦公室悠長躥到走廊間,下壓門把的手滯在原處,賀伍一停在辦公室門外,到底也沒有開門驚動到她,只是停留的時間長了,胸腔沉悶得犯出疼。
從某一刻開始,賀伍一不自覺地愛拖長待在醫院的時間,好多天都如此,朝朝暮暮,一些人陷進回憶里再難出來······
夜里難眠,各種奇怪的夢洶涌,對任何失眠的人而言都如此。
清早七點,李禾枕著右胳膊,門口不間斷地閃過許多身披白衣的人影,小路透過辦公室門的玻璃框找到她,把門砸得哐哐響。
見李禾腦袋微動,小路開門沖進來,腦門蒙層冷汗,眼睫皆抖,顫音喚李禾,字都吐不圓潤。
“怎么了?”李禾甩了甩被壓麻的胳膊,扭動頭半清醒著支棱住身子。
“胡,胡姨。”說話間,眼淚已經滾落,李禾聽到從她口中鉆出來的名字,神志繃緊,猛地站起來,鉗住小路的雙肩。
被捏得疼,小路低頭垂眸,半天開不了口,門口仍有人往同一個方向奔。
“說話!”李禾晃動小路的上半身,小姑娘面頰淌淚難以止住,一個勁兒地哭嚎。
得不出答案,李禾三兩步沖出辦公室往人群聚團的方向跑,胡姨平日孤零的一個人不習慣,早些能走的時候喜歡從這個病房探到另個病房里去,不管是病人還是那些陪在床邊的家屬,她總能幾句話便嘮上嗑。
老太太從一堆苦事里爬出來活過大半輩子,唯一不孝的兒子仿佛并沒有打消她活得積極的念頭,人慈祥又不貪便宜,掏心窩子地待人好。
小路緊跟在她身后,李禾扒開圍在外邊的人群,墻頂猩紅的“搶救室”三字刺眼得讓她突然泄了氣,原本腳下生風的步子倏地慢下來,幾米的路程她怎樣都過不去。
圍的人縱多,卻很安靜,李禾的急喘氣牽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來的大多是到班的醫護人員,護士居多,許多照顧過胡姨的人埋頭流淚。
鳳平坐在墻邊的座椅上,聽見她來了,僅抬頭緩慢地盯她眼,面容間每一寸皺紋用力地痛苦,鬢角斑白的每一根頭發仍舊跤著,她還剩下最后繃緊的一根神經。
墻頂的紅燈滅了,張也扯下口罩,掀開門成了所有人的希望,他從門內現身,蹙眉看見李禾站在不遠處的那刻頓了頓,隨即斟酌語句,不想沒找到任何可以掩藏難過的說辭。
他僅面對眾人,搖了搖頭,給身后出來的醫生讓位置。
“他們說,許姐早上準備給胡姨送早飯的時候就不對,胡姨好半天沒反應,叫不醒,您外婆不在······”
小路緩過勁來,陸陸續續交代出些,卻半個字都砸不進李禾耳朵里。
腳跟癱軟,賀伍一伸手扶住她:“小禾,別自責,胡姨為夜間發病,不怪你的。”
她小力地掙脫他的手,賀伍一并非真心攔,李禾跪到鳳平面前去,緊抓住她并在一起的膝蓋:“你去哪了···啊?昨晚,今早上,你去哪了!”
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用力發抖,鳳平緊繃的最后那根弦也斷了,熱淚滾燙,鳳平只是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李禾明明記得她到醫院時,胡姨病房里睡得很安靜,怎么幾個小時的黑夜過去,那么好的一個人就能這么撇下所有再不能醒過來。
她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痛苦百倍,手心掐出血印子,低頭咆哮聲,沖胸口狠力地捶,一下一下,她倒在地面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