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黃緋遇到馬達她終于知道了來美國的意義。
他們是在華人俱樂部認識的。俱樂部并不像國內一樣講究圈子或是門第,只要交上年費就可以成為會員,就可以享受各種服務——吃飯喝茶、交友相親等。馬達點一杯朗姆酒,靠著窗戶欣賞入秋后的舊金山的雨景,黃緋恰巧點的也是朗姆酒,也靠窗坐著在欣賞窗玻璃在暮色與寥落燈火交映中的自己,鏡中的這個女子,一瀑烏墨的長發,閃爍的眼眸,精巧而凝玉般的鼻子,一轉眸一嘆息的哀怨,一舉手一投足間的風情,而窗玻璃在明滅的燈火與瀟瀟的秋雨掩映下,恰到好處地抹去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不易察覺的劃痕,讓她恍然如青春美少女一般,她臉上掛著笑,陶醉在這樣美妙的幻覺中。
兩人目光交匯,如他們與其他男男女女的目光交錯一樣,并沒有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感覺,但兩人很快認出了同類——天涯淪落人的寂寞。所有的言語都是多余,只一個眼神,兩人便會心一笑,移將一處,推杯換盞,兩人便成了相知多年的朋友。
相同的遭遇、類似的經歷、同是天涯異客的孤愁讓他們唏噓不已、相見恨晚,很快兩人便把自己奉獻給了對方,幾乎不必說什么奉獻,那是情到深處、自然而然的事情。
黃緋向馬達講述了她的故事。
黃緋說她以前是政府官員,至于她是什么級別的官員,她并沒有言明,馬達也不便多部,她說她老公曾經是高官,她也不肯說是什么高官,馬達也不想問。(馬達很想問一句,她老公的高官是不是也是用她的玲瓏肉體抵押所得,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當然,黃緋老公的死因與馬達老婆的有所不同,他不是得了抑郁癥而死,而是因公而死,死在泰國,死在芭提雅溫婉又放蕩女人的床上,原因是縱欲過度、心衰而死。當然,政府公報上的措辭嚴謹而溫和,并不無粉飾地掩飾了真正死因,“死在赴泰國公務訪問中,積勞成疾,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吾儕痛失一知己,吾黨痛失一英才,嗚呼哀哉。”
這些在旁人看來很是得當的措辭,黃緋心里是清楚的。她沒有哭泣——自她出生之時起就沒有流過幾次淚,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一生都是堅強無畏的。她沒有咒罵他——因為之前已經咒罵過千百遍,他一生的狎妓癖好,至死也不曾改變。她也沒有讓他的靈魂不得安息——只有死在女人的床上,他那奔波忙碌的靈魂才能真正得到安寧。她一滴淚也沒有流,一個悲戚的表情也懶得去偽裝,只是迅速把他的所有物品從家里清理出去,付之一炬,仿佛他自始至終就沒有在這個家庭中生活過一樣,除了他留下的遺產還在她的生活中繼續釋放能量,他自他死的當天便已經徹底從她的生活中被擦去了。
聽完黃緋的敘述,馬達覺得他們是一類人——表面溫和、內心執著、骨子里冷酷,事實證明他這么認為不無道理。
兩人在一起時間不長,馬達就覺得性格如此相像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如同自己與自己生活一樣,而他通過這一段看似相濡以沫、琴瑟和鳴的前婚姻生活終于認識到了一事實——他不喜歡自己,就像他不喜歡她一樣。老實說,他是不喜歡自己的,有時,甚至是討厭自己的,就拿他與亡妻的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來說,他一直裝作很愛她的樣子,他以為裝得久了,也便是真的愛了,他也一度以為事實就是這個樣子,但自他知道她在用身子給他的局長進階鋪平道路時,他便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愛上她,裝得太久的愛情,終究還不是愛情。至于黃緋怎么想,他不甚明了,但大致也是差不多吧。
不可否認,人到中年的他們對男歡女愛的興趣已經不如剛認識那陣子了,在初來乍到的新鮮感和不期而遇的激情過后,也只剩下索然無味的沒意思,就如舊金山沒完沒了又無精打采的冬雨一樣。就在兩人都以為就要互道珍重、哪怕在街頭遇見也會裝作不認識時,他們卻在枕邊相互試探的談話間,共同發現了偉大的事業——把綠如藍集團運作上市,他利用她有國內的殘存關系網與資源,她利用他現有的公司架構。兩人為了讓綠如藍集團上市后的巨大利益能夠共同分享,兩人同時決定結婚——其實只有婚姻才能讓他們覺得對方不會為了利益而把他們無情地拋棄,這是婚姻在保護財產方面所具有現實意義的又一典范。他們認識到,之所以在一起并非是出自于相互的同情憐憫或是由之而產生的愛情,而是相互的需要、共同的利益,這些東西真實可信、遠比愛情牢靠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