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了銀子未還,割了官衣未補,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因你們只看不起無錢無權之人,卻敬重無恥奸佞之徒!有趣,有趣。那為何我自幼讀圣賢書時,書上卻不是這么說的?為何?!”
“我以前覺得,世間道理皆在圣賢書上,銀錢只是俗物。來了你們這朝堂之后,才知圣人騙我。這滿朝上下,數年未發俸銀,為何只有我一人缺銀子?!我當然也能去貪。以為我不知道嗎?替人彈劾政敵,一紙奏折便能有五兩銀子;去投靠昆黨,每月有津帖不說,致仕后還有俸銀……”
羅德元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仿佛潑婦一般。
這弄得戶部的幾個官吏很有些尷尬。
搞得好像是自己這些人欺負了他一樣。娘的,七品小官,值得我們欺負嗎?
“但我下不去手啊。”羅德元哭道:“我每每想到我為官之前見到的世間慘象,便不忍去收那些銀子。一紙奏折五兩銀子,看似不損百姓利益,然而這錢哪里來的?還不是一分一厘從他們身上吸血而來……嗚嗚……多說無益,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俸祿。對,我忠于司職,你們憑什么壓著我的俸祿?”
那戶部主事便道:“羅御史,你起來吧。”
他面上賠笑,心中卻道:“本來這俸祿不是不能發你,但現在你這么一哭,卻是真的不能給你了,不然以后人人效仿,那還了得?”
羅德元卻是指著他道:“你笑什么?你笑我無用?!哈哈,你笑我無用,因我只會彈劾別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沒有人將我當回事!可當年是太祖皇帝親自定的法規啊,御史言官,風聞奏事,專屬糾察、彈劾百官,辯明冤枉,為天子耳目風紀……”
“我若為武官,便為楚國守疆土。今我為御史,便為天下正言!此,我司職所在,我盡心做事,何錯之有?然而如今,禮法道德敗壞,早無人在意是否被彈劾。既如此,這天下又何必掩耳盜鈴?不如干脆撤了都察院,直言百官不發俸祿,自行貪贓罷了!”
“閉嘴!”錢承運罵道:“心懷怨懟,你想死嗎!”
“羅某怕過死嗎?”羅德元繼續哭嚎。
……
錢承運竟也未走,居然站在那聽著羅德元哭,默然了良久。
“別嚎了,蠢材。”錢承運淡淡道:“無銀無權的苦,老夫懂的比你多。”
不然你以為老夫為何連自己的兒子都拿去送葬。
羅德元卻是愣了愣,錢承運這句話讓他覺得有些侮辱。
“一個奸佞,竟也敢說懂我?”
錢承運懶得與他吵,有些不耐煩地道:“你的俸祿發不了,老夫私借你五十兩罷了。”
說著,他探手入懷卻是摸了個空,只好道:“諸位同僚誰有現銀先給他,老夫一會派人送來。”
“我!”
“員外郎,讓我來!”
“員外郎,下官這里有!”
“我來我來,我這是銀票,更方便。”
“無妨無妨,我這是現銀,不止五十兩,大家是同僚,就不必稱了……”
羅德元抬著頭,看著戶部官員們一張張熱情洋溢的臉,看著在眼前飛舞的銀票,一時有些滯愣在那里。
呵……若非遇到錢承運,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人能這么熱情。
有人將銀子往他懷里塞。
羅德元極有些羞怒地站起來,甩開這些不要臉的官員,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戶部。
漫天的雪花落下來,世間風氣讓人無比絕望。
窮困潦倒的七品御史走在雪地里,有些不知何去何從。
過了一會,他感覺懷里有東西,便掏出來看了看……
不是銀票。
那是兩封信,一封檢舉錦衣衛,一封檢舉王笑。
“駙馬都尉王笑罪狀有十。其一,因一己之私利陷害文家;其二,身為天子之婿,與多名女子有染……”
羅德元在雪地里站了好一會,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是個什么東西。
最后,他只好自言自語地開了一個并不好笑的玩笑“欠我五兩銀子。”
當然,如果對方真給了五兩銀子,那他是不會去彈劾的。
現在雖沒有給銀子……但他也知道是別人在利用自己。
但,如果這次自己擔心被人利用而不出面,那下次若真是百姓向自己檢舉罪惡呢?
御史有‘風聞奏事’之責,哪怕是被人利用,只要其事實、其事重,他便要盡到這一份職責。
去哪里賒些紙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