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封家書,還有何證據?”
“并未有更多證據。”左明靜道:“但臣女有幾個推論。一則,當前虢國公施行糧食以計劃分配,山東人心惶惶,亦誅殺了不少……叛黨,施知府此時告假十分可疑;二則,家祖父曾評價過施知府,言其‘辦事稽遲’,但從今日的幾樁公文來看,施知府似乎有些過于勤快任事了,比如孟義明縱火一案,短短幾個時辰他便已清點好傷亡;三則,如今想叛逃江南者恐不在少數,如徐州總兵派人對質之事近日時有發生,恐是意在試探。”
“你只在下院便能看出這些。”淳寧問道:“可還有藏拙?”
左明靜輕聲道:“臣女推測,施知府也許還收買了錦衣衛當中的低級軍官,想要帶走濟南情報。”
“剛才又為何不敢當眾念這封公文?”
“濟南知府之位若是空懸,臣女擔心下院各女官中難免有涉利其中者。”
淳寧笑問道:“比如曾可欣?她叔父乃臨清知府曾介;比如孫嬌?她二伯乃濟寧知府孫仲陽。”
左明靜連忙行了萬福,道:“請殿下勿疑她們,是臣女擅自多心了。”
淳寧見左明靜并無排擠同僚之意,點了點頭,道:“替我寫了一份批復。”
“是。”
左明靜拾步到書案前,磨了墨,提起筆。
“濟南知府施光卓任事辛勞,賞紋銀三十兩、糧據二十石、長白老參十株,往后另有重用。望其以國事為先,不允告假……”
等左明靜寫罷,淳寧又親自看了幾眼,倒不是看內容,而是她確實喜歡左明靜的字。
淳寧自己也是酷愛練字,但她如今心境有了變化,反而不太喜歡自己平常臨摹《祭侄稿》練出來的雄渾遒勁的行書,更鐘意起左明靜那嫻雅婉麗的小楷。
“明靜用的什么字帖?”
“稟殿下,臣女常摹的是《名姬帖》。”
淳寧點點頭,心說果然如此。
這《名姬帖》乃晉代衛夫人小字楷書碑帖,是楷書中的上品,衛夫人師承道士鐘繇,還是王羲之的書法老師。歷代女子臨摹她書法的不少,但能練到左明靜這等程度的卻也不多。
淳寧不由又贊道:“你這簪花小楷已得衛夫人筆意,正是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
“殿下謬贊,學書初學衛夫人,但恨不過王右軍,臣女不過是初窺門徑。”
淳寧懶得提筆,又道:“再替我寫封口信吧。”
“是。”
“嗯……睽違數日,如隔經年。平生不會相會,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唯盼夫君早歸……”
左明靜手中的毛筆微微一顫,低著頭將那“君”字寫完才敢喘氣,只覺指尖都有些發麻。
淳寧上前看了看,從袖中拿出私章蓋了,折好后召來甘棠,吩咐道:“速派人送到臨朐軍中,務必親手交至夫君手上。”
“是……”
淳寧知道,以她和王笑的默契此事不必多提,有“早歸”二字足矣。
接著,她又把一樁樁事務分派下去,以免王笑歸來前濟南城生變。
左明靜侍立在一旁也看得明白,淳寧手段似乎溫和。但這般先恩賞施光卓,等王笑回來再揭露其叛逃之事,那就成了施光卓忘恩負義,注定要成為被殺來儆猴的那只雞。
甘棠重新關上屋門的一剎那,左明靜透過門縫看著知事院的景象,才知道在這個秀雅庭院當中,自己幾句話就能讓一個四品高官萬劫不復。
下一刻,淳寧回過頭,看向左明靜,問道:“你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賞賜?”
左明靜微有些猶豫,輕聲道:“不知殿下能否下詔,留臣女隨侍左右,不必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