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愛其至甚,最后因家中妻妾妒忌中傷,周道登還是將其趕回青樓,事后老首輔又自覺年老糊涂,后悔不已,急死病倒,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此事當時鬧得拂拂揚揚,“宰相下堂妾”之名使柳如是一時風頭無兩……
其后數年間,她卻以自己的才情、風骨,終于使人們淡忘了“宰相下堂妾”之名,成了當年文壇女宗的“河東君”。
若只這么看,大抵還不能完全感受柳如是的風華……錢謙益覺得,大抵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她的好。
他是用大禮聘娶的柳如是,是妻禮,而非納妾。
哪怕他是探花郎、是當朝禮尚書,也覺得如此還不夠,覺得自己年逾花甲,不如此不足以相配她。
在原配夫人過世后,錢謙益再三嚴令下人一律稱柳如是為“夫人”,她早已是他名正言順的正室。
這日南京也是小雨,錢謙益早早醒來,轉頭又看向身旁的柳如是,心中泛起愛慕。
她還年輕,此時還沉浸在睡夢中,不似他已年老失眠。
此時天還未大亮,錢謙益輕手輕腳走到外堂,任侍婢披上衣服,步入庭院,捧了一杯清茶,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果然,不過了一會,有心腹過來,輕聲稟道:“老爺,工部徐大人來了。”
錢謙益點點頭,眼神驚喜中又帶著失落。
他走到書房等了一會,徐自怡進來,拱拱手,笑道:“牧齋公已稱病兩日了,明日該去上朝了。”
錢謙益眉頭一動,也不喚下人,親自給徐自怡倒了茶,輕聲問道:“沈保下令掘黃河了?”
“是,徐州消息傳來,沈保聽說王笑擊敗關明、童元緯,立刻下了決定,今日他已布置下去,鐵證如山。”
錢謙益長嘆一聲,道:“沒想到啊,沈仲晦竟是這種人。”
徐自怡輕哂道:“他做了決定后,還嘆息了一句‘可惜啊’,牧齋公可知他可惜的是什么?”
“可惜了百姓性命?”
“非也。”徐自怡搖了搖頭,道:“他可惜的是……眼下是冬天,水太小。”
錢謙益目露鄙夷,輕蔑一哂:“水太小?卑劣小人、無恥之尤,我等竟與此輩同列朝堂,實乃平生之恥。”
“工部這邊已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接下來該禮部出面了。”
“放心,老夫必讓百官迎老大人重歸內閣,執天下牛耳。往后朝堂再無黨爭,一掃往日弊疾。”
徐自怡大喜,道:“若如此,天下之幸矣。”
正事談完,兩人都有些感慨。
“沈保之輩,實不足慮。可慮者,東林黨與復社也,進則在中樞與首輔爭權、退則在地方把持民望,使首輔治國之策難以施展。”徐自怡又道,“所幸這次,我已掌握了諸多把柄,足可給復社沉重一擊……”
錢謙益只是點了點頭。
他本是東林黨領袖,又最受復社之人推崇,與復社諸子往來密切。如今構陷復社、投靠鄭黨,稍有不慎,一直清名可能就要毀盡。
他又不像徐自怡那樣不要臉,因此聽了這些消息并不覺得開心。
我本清流名宿,如今自甘渾濁,說起來還不是為了這天下社稷。
想到這里,錢謙益心潮起伏,輕捻長須,又醞釀了一首佳句,謾吟道:“出山我自慚安石,作相人終忌子瞻。伏闕引刀男子事,懶將書尺效江淹。”
徐自怡驚贊不已,終是明白錢謙益的心境,嘆道:“牧齋公此詩應景,此次除沈保、復社,為的是革除江南積弊,正合王安石、蘇東坡之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