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晉王,賀將軍因為私仇把鄭芝龍打死了!”
“哦,賀琬做得太過份了,要重懲,罰他繼續流放濟州島吧。”王笑如此吩咐道。
這一仗之后,王笑的聲勢大概也可以用辛棄疾在京口北固亭寫下的另一首詞來描述。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
當然,如果看到戰場的另外一面,雖然北楚將士打得勢如破竹,就王笑個人而言卻頗費精力,他謀劃得很仔細,花了很多時間布置。
事實上這一戰他打得很冒險,比如賀琬的水師從濟州島過來若是遇到風浪晚上幾天,比如鎮江甚至南京早幾天告破,北楚在江南的取得的戰略成果也許就毀了。
以北楚如今的實力,本不用這么冒險。
但王笑認為能吸引鄭芝龍北上,盡早畢全功于一役以平定江南動蕩,這是值得的。
如他常說的,他是真心把江南視為治下之地,而非敵國。
很快,鎮江之役的消息傳到杭州,岑安**心潰散,被秦山湖迅速剿滅。
至此,江南最后的兩個大軍閥就此落敗,戰亂平定下來。
大別山攻孟世威、太平府破丁澤威、滁州、揚州、南京、杭州……每一場戰役都不難打,北楚高歌猛進。
但王笑知道,平定江南,重要的根本就不是打仗。當上層的人眼里只有利益、利益、利益,哪里有可戰之兵?
王笑還知道,自己現在所謂的“平定江南”,也不過只是像鄭元化南下、擁立皇孫時,名義上成了江南之主而已。
理清不合理的利益分配制度,破除腐朽,這才是真正的戰場。
這個戰場沒有硝煙,甚至太多太多人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但它更殘酷,于無聲之處,用饑餓、嚴寒、鞭打、折磨不停地殺死一個個人,尸積如山,死在這個戰場上的人遠勝于真正的戰場。
攤開南京傳回來的消息,王笑看到有人僅僅為了搏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希望,就能縱火燒掉小半座城。
明明知道已經敗亡了,只是因為舍得不放棄一部分利益,只是因為有一點點反撲的可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拉著無數無辜的人賠葬。
若用一個詞形容他們決意魚死網破時的心情,該是……“高貴”二字。
他們都是“高貴”之人,詩書風流,禮儀傳家,享受著賤民供奉。
現在要讓他們放下這等高貴,自是不愿,那就抗掙。比起這等高貴,賤民又算什么?賤民的性命,不就是用來維持他們的高貴嗎?
而當王笑想打碎這種高貴,他們于是拉了拉他,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告訴他“你和我們一樣高貴啊”。
這,才是這一仗真正難打的地方。
對于王笑而言,平定江南的戰亂,只不過是這一場戰爭的序幕而已。
接下來,他需要要用很久很久的時間,半生,或者一生,與這種高貴抗爭。
一邊想著這些,王笑一邊翻看著南京的情況,待看到陳惟中的死訊,他目光停了下來。
陳惟中的死……
整個江南也許只有王笑明白陳惟中不顧危險也要留下來組織救火的原因。
世上不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陳惟中,世上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陳惟中已經太多太多,多到泛濫成災的地步了。
但,江南缺一個能“在其位、謀其政”的巡撫,太缺太缺。
他陳惟中這前半生,因名妓、詩詞而成名,當了高官之后若還遇事退縮,往后世人提起他,永遠還是“柳如是”,永遠還是“云間詞”,何益?
王笑閉上眼,體會著陳惟中倒在著火的長街上時的心境。
事實上,連王笑自己,都沒有信心改變江南頑疾。
今日殺了再多人、強行頒發了新政,明日自己走了,還是會有人出來,拿銀子收買官吏、拖欠糧稅、隱匿田畝。
有時候也覺得,差不多搞一搞,貧民日子過得下去,承平三百年也就是了。大家只想要盛世王朝就夠了嘛,以眼下的人田、地田、生產力,很容易就能出一個盛世王朝……
反而是陳惟中這一死,讓王笑意識到,在新的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也有“不退”的張永年。
這里有腐朽,但,愿以性命力挽國運者也從來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