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宏頂著一面輕盾,竄到雷遠身邊。就在這幾步的距離,盾面上篤篤釘上了兩支箭矢。
雷遠指了指山道對面,那里有一道緊貼山道的溝壑,此前丁立召喚的弓箭手們便是在那里躲避曹軍的箭矢。溝壑之外的地形陡然升高,有片林地緊靠在山崖間隙的狹窄區域,林中都是些數十數百年生出的森然老樹。此前原有一批將士在那邊砍伐原木,然后將之順著陡坡滾下去碾壓曹軍。隨著曹軍迫近,他們都撤退了,留下十幾棵底部被砍斷大半截的巨樹,很凄慘的樣子。雷遠喝道:“你去后面領些人,帶著刀斧過來,繼續砍樹。”
“砍樹?”樊宏張望了下。
“沒錯,多叫些人,砍那些快倒的。快!越快越好!伐到差不多了,就整棵推往山道中阻敵!”
“是!”樊宏轉身將去,雷遠又一把拽住他:“還有,看見那小子嗎?”
樊宏順著他的指示去看,看到了遠處倚在一株老樹旁探頭探腦的李貞。
“這小子什么時候跟過來的?”雷遠惱怒地道:“這里是小孩子能來的地方嗎?讓他快滾!”
樊宏領命而去。
片刻之后,丁立大聲叱喝著,開始催促部下們從林木和巖石的掩護中起身,開始與下方的曹軍弓弩手激烈對射;后方山道處,較早來到擂鼓尖駐守的士卒們跟著樊宏奔下來數十人,各自手持刀斧,彼此幫扶著往崖間的老樹方向攀援上去。
雷遠環視身邊,只剩下王延帶著若干甲士待命。甲士們中間,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只有幾個稍微眼生的。一名瘦削漢子與雷遠的眼神相對,連忙點頭示意,露出諂媚的笑容。那是前日里被征調入救援隊伍的何忠。十數步外,鄧銅氣喘吁吁地撤離至此,在他身邊,疲憊的同伴們七歪八倒躺了一地,而鄧銅轉頭死盯著前方戰局,露出明顯的焦急神色。
雷遠沉吟半晌,待要說什么,只聽王延大聲吼道:“小郎君你看!他們殺到一處了!”
雷遠屏住了呼吸,猛地起身向山道折角處探看。
此前曹軍精銳以強弩施射,令折角緩坡處的甲士們猝不及防。好在雷脩立即收縮隊伍,退回到更上層的山道中,可戰之士的數量雖然減少,陣型卻因為收縮而不顯散亂。待曹軍登上緩坡,雙方立即就劇烈廝殺起來。
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的階段。雙方的士卒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銳,即使面對鋒刃及身也不會后退半步,于是他們跳過了試探和威嚇的階段,直接彼此迫近,開始兇猛地格斗。在這么接近的距離上,士卒們來不及分辨對方的來勢,只能用自己習慣的方式,機械地揮動刀槍,憑借身體的本能反應來作戰。他們也來不及判斷刀槍探出后的戰果,反正刀槍與盾牌、甲胄或人的軀體密集地撞擊著,或者落空、或者被格擋、或者命中,沒有其它的可能;他們所要做的,只是迅速收回武器,用足力氣再次揮動。他們的耳中被灌滿了連綿不斷的、清脆和沉悶混雜的轟鳴聲,已經聽不清號令了,那也沒什么,如果不能殺死眼前的敵人,任何號令都沒有意義。
廝殺持續不斷,曹軍步步向前,而雷脩等人半主動,半被動地往后方山道中不斷退卻。兩支隊伍接觸的戰線,就像是水面變幻不定的波紋,有時候出現,有時候又消失,有時候被拉長成彎曲的弧度,有時候又被截成幾段。那是因為士卒們一邊廝殺,一邊判斷身邊同伴的位置,竭力與同伴們協同作戰;這種判斷經常會失準,于是,或者某人過于向前,脫離了同伴的掩護,被兩面、三面的敵人迅速殺死;又或者某人退避得太快了,將同伴暴露到敵人的挾擊之下。
在這個過程中,武藝特別出眾的戰士就成為戰線的支點,他的進退,可以引領或掩護同伴的進退,進而維持著整條戰線的穩定。堪為支點的,在曹軍這邊是張遼,與之對應的則是雷脩。戰線固然變幻不定,這兩人卻如怒海狂濤中對峙的兩座礁石,保持著自身的穩定。
雖在密集的軍陣之中,張遼手中的鐵矛依舊使得大開大闔。或者戳刺,或者橫掃,或者迎頭拍打,看似來來回回就這幾個簡單的動作,若仔細分辨其攻擊的力度和距離,卻能發現有一種掌控自如的節奏隱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