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成離開雷遠等人的隊伍以后,與幾名扈從一起,折返回擂鼓尖隘口去。
通往隘口的這一程山道,并不像前面的山道那樣沿著幾面陡峭的懸崖起伏蜿蜒,而是猛烈抬高,就在他眼前呈一個個之字形轉折上升。往上看去,臺地所依附的那面山峰將陽光都遮擋住了,黑沉沉的,仿佛要倒塌下來;往下看,只見深谷被幾面的陡崖圍攏,就像一口不見底的井。
天柱山二十余里險徑之中最為難走的一處,就是臺地前方的所謂擂鼓尖隘口。那是一段幾乎垂直往上延伸丈許的道路,簡直不像是路,倒像條石梯。石梯只有三尺多寬,旁邊就是懸崖。
這時候山中的霧氣已經完全散去,梅成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懸崖下方間隔數丈高度,有一條更狹小的山道穿過;再往下間隔數丈,還有一條。此前曹軍有幾支斥候騎兵就是通過這兩條山道追及前方流民隊伍,據說還造成了一定的損失。梅成想了想,打算向叔父進言,多派些人在這里盯著。曹軍騎兵返程的時候,或者放箭、或者扔石頭,怎么也能留下幾條性命。
聽說雷家的小郎君雷遠,就在幾日前的軍議上提出以精兵扼守此處,這想法倒是和自家叔父暗合。雷續之素日里只知道游山玩水,想不到關鍵時刻頗有幾分見識。
再往下看,就是谷底了,那里散落著許許多多的零碎,有些像是破碎朽爛的車身、有些像是糧食物資、還有一些是四分五裂的白骨。那些便是歷年來在這里遇險墜崖的行旅。四天前,由江淮豪霸們阻止的撤離隊伍陸續經過此地時,又給崖底增加了新的堆積物。
甚至還有昨天的損失……梅成稍微挪動視線,就看到幾處新增的慘劇現場。昨天晚上,雷脩退守山道前遣人將馬匹送回,結果梅乾派出的接應人員不慎,居然在此地墮亡了兩匹矯健戰馬。雷脩本人騎乘的青驄馬也在其中,現在已經變成一灘血肉模糊了。據說那匹馬是雷脩前些日子阻擊曹軍時的繳獲,很受他的喜愛。這位性格強悍的小將軍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恐怕不鬧上一場不會罷休。
大概是往正下方注視的時間太久了,梅成感覺到頭暈目眩。他猛地挺直了身體,向后退到山道的內側。
“走吧走吧!”他吆喝了一聲,開始攀登石梯。
小心翼翼地越過石梯,梅成覺得自己雙膝有些酸軟。將要到達臺地時,上方有人探了手掌下來。
“多謝!”梅成握緊那手掌,猛發力躍上平地。
見到攙扶之人時,梅成顧不得喘息,連忙深深地俯首下去:“叔父!”
伸手來扶的,正是梅乾本人。
外人通常以為,梅氏是足與雷氏相提并論的廬江本地豪霸家族,其實非也。梅姓出于汝南,雖然號稱源流上朔可至商湯時的梅伯,但其實算不上大族。梅乾之父曾擔任縣里的主記室,因得罪了上官而遭誅殺,梅乾也畏罪與鄉人食客十數人逃竄入山。此后數十年里,梅乾在江淮之間有時為官,有時為匪,依違于各大勢力之間,同時慢慢地招攬勢力,這才慢慢躋身強宗豪族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