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殊少文武才干,只剩下往來奔走的一點勤快尚可自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簡雍不經意地擺了擺手,撐地起身。他是天生自來熟的性格,到哪里都不把自己當做外人,這時候在雷遠的帳內繞了半圈,沒看到酒水,只找到個粗糙黑陶大壺,里頭裝著半壺口味淡薄的蜜漿。于是他便老實不客氣地為自己倒了一盞,咕咚咕咚喝了。
回來落座,他繼續道:“說到勞碌,主公家宅內外都要應付,日夜不得消停。比起我們這些隨員來,其實他才是最勞碌的那一個。”
呃……雷遠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家宅內外還好理解,外有吳侯及其臣屬們,內有新婦孫夫人都要應付罷了;但是日夜不得消停……簡憲和你什么意思?主公夜里消停不消停,你如何曉得?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怕不是在作死?
簡雍一看雷遠神色木然,連忙解釋:“續之你不知道,孫夫人……唉,孫夫人性格才捷剛猛,頗肖其父兄,日常將吳侯所賜的宅院置辦得猶如軍營。她身邊的百余名侍婢,又個個都會舞刀弄劍,老實說,我看主公每入內宅,常有凜凜之感,恐怕一晚上都會輾轉反側,如有芒刺在背啊。”
雷遠依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既然孫夫人嫁給了玄德公,便是荊州眾文武的主母。雷遠可不會把口無遮攔的習慣帶到講究禮法有度的當世。有些話題,雷遠不能,也不愿參與,皆因討論這些話題本身就逾越了主從之分,日后恐怕會為人詬病。
偏偏簡雍擺出一副非要把這話題進行到底的架勢。他再度起身,提起自家的坐席,放到雷遠身邊,再度坐下。然后還側身盡量靠近雷遠,壓低聲音道:“續之,我知你是志趣高潔的君子,但接下去有些話,乃是主公的意思,你還得認真聽過。”
雷遠狐疑地看了看簡雍,嘆氣道:“那便請憲和先生講來。”
雖然帳中并無他人,可簡雍仍然再度放輕了聲音:“孫劉兩家聯姻,是為了鞏固同盟,確保兩家彼此信任。然而,主公是主公,孫夫人是孫夫人,雙方不能簡單地視為一體。主公出于種種考慮,難免有對孫夫人退讓敷衍的時候,但是,如續之這樣的重要部屬,還請務必把握其中分寸。”
雷遠沉吟著,慢慢點了點頭。
雷遠很清楚原本的歷史上,玄德公與孫夫人的這場婚姻究竟為何而發生,又將如何結束。所以他也立刻能明白劉備的想法。帶著這么一位驕縱強悍的新婦在身邊,若不提前向各路部屬打過招呼,劉備簡直不敢踏足自家的公安城。而簡雍的的確確是玄德公真正的心腹,這樣的話,也只有他能說出口了。
可雷遠忽然覺得簡雍有些陌生,這個代表玄德公向同僚們私下吹風、要求提防玄德公新婚妻子的人,和灊山中那個誠意拳拳,為百姓們考慮的人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雷遠也很清楚,孫劉兩家聯盟本就迫于曹公的威力,不得不爾;為了維系這個脆弱的聯盟而強加的婚姻,原不必指望有多少真實感情在其中。玄德公在這場婚姻中看似弱勢,其實是在扮演自己的仁厚形象以應對吳侯;那位看似強勢的孫夫人,才真是個命運全不由己的可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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