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第內已經搭起了高大的靈棚,雷緒的尸身就停放在靈棚內,剛剛完成小斂。棚內有煙火繚繞,因為諸多家眷簇擁在內,空氣顯得渾濁。數十面白色、黑色的長幡垂地,其上或者書寫死者的名諱,或者書寫祈求死后安寧的辭句。
眼看雷遠領著諸葛亮進棚,原在靈前守護的族親們紛紛施禮,隨即朝兩邊退開,空出了祭奠的場地,
擔任喪宰的居然是蔣琬。昨日晚間雷氏部曲緊急控制了整座樂鄉縣城,客客氣氣,但是不容違逆地把蔣琬和下屬吏員都請到了一處看管。好在蔣琬是個性子平和的,不僅沒有與雷氏宗族子弟沖突,反倒是自告奮勇地參與到了喪葬儀式中。
此刻蔣琬躬身趨步向前,大聲號令,引領諸葛亮行禮如儀,并進祭酒。
雷遠注意到,在進入靈棚以后,諸葛亮始終保持著專注而誠摯的態度。他的一舉一動都顯示出士人儒雅的風度,每個細微之處都一絲不茍,深符禮節;同時又不失悼念之情的真摯表現,使得廳堂中的不少雷氏親屬們都被他感染,忍不住淚水潸然而下。
然而這并不能打動雷遠。他非常清楚,諸葛亮此來,必有其目的,吊孝只不過是展示給外間的旗號罷了。諸葛亮必定會做些什么,但雷遠猜不透他的動向,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會帶來什么結果。
于是,原本應當哭踴以作答謝的雷遠,就站在一旁,默然觀看著儀式進行。
待到整套儀式結束,蔣琬立即上前來,殷勤問道:“續之,是否請孔明先生入府中稍坐?”
雷遠仿佛聽而不聞,并不答話。
在雷遠看來,蔣琬的心意至為明顯,他希望創造個機會,能讓自己和諸葛亮私下會談。或許蔣琬以為,只要雙方能夠坐下來談,通過某種利益上的交換折沖,就能使得雙方都獲得一個臺階,然后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大概是成熟的政客應當接受的選擇,但雷遠偏偏不接受。他堅定地認為:廬江雷氏宗主的性命,身為人子者和千百名宗族部曲的怒火,不該被作為利益交換的一部分。哪怕是經歷了兩世的生命,人,依然還是人。既然生而為人,總該有些人的感情,有些值得堅持的東西;否則與禽獸何異?
想到這里,雷遠直接向著諸葛亮伸手相請,隨即當先出外。
這決然之舉頓時令得蔣琬失色。
諸葛亮對蔣琬頷首示意:“公琰,不必但心。”
他不緊不慢地走在雷遠身旁,保持著落后半步距離。兩人過了二門,接近正門,已經能夠看到街道上等待號令的將士們,還有他們冰冷的眼神。
他忽然道:“其實,我早料到續之不愿私下會談。畢竟續之昨夜已說得明白,要的不是補償,而是道義。”
“沒錯。”雷遠的腳步微微一頓,繼續向前。
“那么……”諸葛亮指了指前方的雷氏部曲:“可否容我向大家說幾句話呢?此番前來,我把續之所需的‘道義’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