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走神了。龐統自失一笑,旋即打起了精神。身為郡中長吏,這種時候,還非得我出面不可。
沒錯,此前自己的謀劃,并未能取得意料中的作用,反倒引發了孫劉兩家后繼不斷的紛爭。但如果因此擔心自己的前途地位,那大可不必。眼下這南郡城中,能夠與周郎在謀略上彼此砥礪的,唯有我龐士元而已。周郎如果斥退自己,難道要和呂蒙、凌統之流武夫商議局勢嗎?
眼前周郎煩心的,只是甘寧來書抱怨,此小事爾。
他展袖起身,大搖大擺地來到周瑜身前,也不施禮,抬手便取了幾上軍報來看。
略掃了一眼,他便笑了起來:“佷山蠻?哈哈,哈哈……甘興霸駐守夷陵,麾下有精兵一千五百。以甘將軍之勇力,就算益州劉璋傾眾來攻,都不會動搖分毫。如今一群蠻夷鼓噪威嚇,就讓他如此緊張,其意恐怕不在蠻夷吧?”
或許因為天氣猛然燥熱的關系,這幾天周瑜的精神明顯好了些,不再一味地畏寒,臉上也有了久違的血色。聽得龐統的言語,周瑜頷首道:
“甘興霸的心意,我豈會不知?這些年來,他日思夜想的,就是領兵殺回益州,報仇雪恨。七百里三峽水道,是他的家鄉,是他經營了半輩子的地方,也是他將為吳侯建功立業的關鍵之處。所以,他并不在乎荊州如何,卻不愿意看到荊州的亂局延伸到峽江地帶,影響到他在此地的安排布置。”
周瑜是溫潤君子,雖不滿龐統的態度,卻不會因此而惡言相向,反而語氣平和地繼續解釋:
“此番,荊蠻雖受劉備的誘引北上,卻圍夷陵而不攻,顯然并無意與甘興霸真正對抗,而甘興霸也不愿意與千山萬壑中的蠻人為敵。士元,他這火急軍報,是緊張給我們看的。他是在敲打我們,讓我們莫要再折騰了,盡快安定局勢,我們的目標,該是益州啊……”
龐統皺眉:“荊州未定,何以伐蜀?甘興霸的要求,未免太過分了點。”
周瑜微笑道:“此人素來如此,一腔子梗脾氣上來了,連張昭張子布的臉面都不顧。敲打我們幾句,也不是什么大事。然則……”
周瑜舒展腰身,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他跪坐在席,用手肘壓著案幾,將身體趨向龐統:“然則,夷陵重鎮,不能不穩,我們總得給甘興霸一個說法。士元,你可有什么應對的策略?”
龐統避過周瑜極具威勢的眼神,連揮小扇,仰天打了個哈哈:“策略自然是有的,我有上中下三策,端看……”
“我要一勞永逸,不容劉備反制的策略。”周瑜緊接著道。
龐統沉默了半晌,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是智謀之士,不是諂媚小人,不會在這上頭敷衍虛飾。很明顯,無論龐統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玄德公在荊南的根基越來越穩固,勢力范圍越來越擴張,而周郎所施加于荊南的鉗制,已經越來越松散、越來越無力。
莫說是甘寧所據的夷陵了,哪怕武陵、南郡、江夏這三個大郡,甚至長沙北部那幾個縣,都會不可避免地面臨著玄德公的不斷滲透。長遠來看,孫劉兩家之間只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絕不會有什么一勞永逸的策略。
周公瑾啊周公瑾,在這上頭,你又何必抱有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