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時候,諸葛亮就帶著幾名隨從,在公安城的城墻上巡視。
往日里登高遠眺,滿眼都是蒼翠田野,農人往來,有生機勃勃的人間氣象。但現在向城外看,只有枯黃林木和荒涼的河灘,再遠處,則是陰沉晦暗的天空。天空的東北側,現在有濃密的黑煙,時不時還騰起紅色的火光,那是油口附近蘆葦蕩被焚燒的結果。
這場熊熊大火是魏延放的,目的是燒毀突入油口的吳軍艦船,但現在還不知道戰果如何。沖天煙火反倒一度震駭了公安城上下,一時間人心惶惶,幾乎誘發大規模的騷亂。
好在諸葛亮很快就止住了騷亂。早在前些天,他已經就各種情況作了種種應對方案,每一名左將軍府的僚屬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一旦騷亂發生,每個人只要按照屬于自己的那份方案行事,有的去安撫里坊,有的去彈壓街面,于是很短的時間里,一切都恢復正常。頃刻后各路消息匯總過來,沒有形成財貨和人命的折損,只有諸葛亮的嗓門變得有些嘶啞。
他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并未大聲吼叫,這嗓子啞得好沒來由。
油口的大火依然在燒,中空的蘆桿在火舌炙烤之下爆裂,發出噼噼啪啪的輕響。而無數輕響混在一起,成了一種古怪的嗡嗡聲;再混合著火勢帶起的風勢,匯成沉悶但是鋪天蓋地般的轟鳴。
眼下站在城頭,諸葛亮能夠看到的,聽到的,就只有這些。魏文長半個時辰前遣一信使通報戰況,之后就沒有音訊了。明明油口和公安城的距離如此之近,難道是因為戰況激烈,以至于無暇通報?
這不可能。這樣的火勢,沒法在其中展開大規模戰斗。
多半是魏延根本沒想起來通報戰況。
這并非魏文長刻意所為,而是性格如此;或者說,武人們多半都是如此。這些習慣于出身入死的剛毅漢子,只會服膺于能和他們同上沙場、并肩搏戰的袍澤弟兄,而下意識地排斥圈子以外的人。平時,他們在有關士卒訓練、軍械配備、后勤供給等方面,還能夠遵循軍師中郎將的指示;一到戰時,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武人有武人的驕傲和自信,這也沒什么可指摘的。
只是……沒有油口前線的消息,總讓諸葛亮覺得有些心神不定。這并非基于戰場經驗,可哪怕沒有領兵作戰的經歷,只要對東吳地方將領稍有了解,就會疑問:程普、呂蒙、甘寧都是宿將,他們三方面發起的攻勢,就這么簡單莽撞,就這么直來直去?
是否果然如續之的猜測,當前已經出現的兩路敵軍都是佯動,而真正的吳軍主力,還在蓄勢待發?一時想不清楚。何況,與作戰相關的一切,必須得仰賴雷續之和魏文長兩位,自己能做的也只是看好這座公安城。
諸葛亮確信,公安城的城防不會有問題。
各處里坊都已戒嚴,街道上有甲士巡邏,嚴防異動。
城尉和游徼等武職吏員出面組織了壯丁,武庫發給兵器,隨時可以上城警戒防御。極限情況下還可以動員丁女、老小等,按照每五十步四十人的密度登城。
城頭上的防御武器,諸如弓、弩、鉤鐮、長斧、長槍乃至滾木礌石之屬已經布設到位。防御設置如飛沖、行樓之類也都齊備。
但僅僅如此是不夠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吳軍動向,他們究竟會不會有新的動向?如果有,所動用的人馬從何而來?有多少人的規模?是想速戰速決,還是圍城久戰?他們有沒有攻城器械,有沒有糧秣支持?只有把這些弄清,才能因其勢而利導之,而非處處被動應對。
諸葛亮下意識地揮了揮羽扇,待要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