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形容冷峻地坐在城池以外,面沉似水。
在他眼前的,是當陽城。
從襄陽到江陵的道路,全程四百七十里。當陽以南,就是江陵;而當陽以北,經過夾石、青泥等隘口,抵達編縣的藍口聚,藍口聚的北面便是宜城、襄陽。前日里,曹軍大將樂進的數千兵馬抵達青泥,昨日經過夾石。現在距離當陽城,不過七十余里,旦夕可致。
如果按照此前曹公以輕騎追逐劉備的速度,一日一夜三百余里,那呂蒙根本不會有時間來組織防御,當陽應該已經落入敵手。好在曹軍此番進軍甚是謹慎,他們從襄陽出發,用了六天,才兵臨當陽。這樣一來,呂蒙覺得自己可以戰死得比較壯烈。
倒不是說,一定就阻遏不住曹軍,但真的很難。
當陽城已經廢棄了兩年,人丁逃散一空,成了一座死城。夯土城墻也因為缺乏維護大片頹塌。從呂蒙所處的位置看去,左邊的城墻塌陷了整段十余丈,幾乎不存在了,右邊稍微好些,有些小缺口,但也足夠兩三人并排進出。
還有壕溝……這座城池本來是有壕溝的,后來被填平了。呂蒙昨天安排了人手,試圖重新刮開塹壕,但不得不放棄了。那些層層疊疊填塞在壕溝里的,不是土,而是人的尸體,沒有任何士卒敢于開挖下去,哪怕軍官們嚴厲呵斥也不行。
城池是這個樣子,試圖倚靠城池作戰的將士們呢?
一個個都士氣低靡。因為知曉了周郎病逝的消息,再加上此前在江南的慘痛失敗,使得軍中流言橫生。這樣的軍隊,仿佛斷脊之犬,根本無法用來作戰。
要說這樣的軍隊,呂蒙不是沒見過。有些強行征發山越青壯組成的軍隊,表現比這更離譜。可那時候,這樣的軍隊只用來搖旗吶喊打打順風仗。真正的硬仗、狠仗,有真正的精銳來打。現在,這些就是自己僅有的軍隊,立身保命的家底了?
此前甘寧所部崩潰的時候,恰好凌統趕到戰場喝止。呂蒙為了避免成為和甘寧一樣的敗軍之將,費了好大的力氣泅渡過江,先掌控了漂浮于江上不知所措的水軍,隨后又收攏了一些逃到江邊的潰卒,最終轉進到江陵。
這一舉措,倒使他成為了荊北的三名江左大將中,唯一一名不曾失陷敵手的,還因為在敗戰之后維持住了南郡的局面,得到吳侯的來書贊賞,似乎有重用的意思。為此,哪怕失去了自家多年糾合的全部部曲,也是值得的。
他又想到:自家的求救文書,早就已經發出去了。援軍什么時候能到?眼看曹軍壓境,如果還把幾萬人屯駐在巴丘、柴桑等地,與劉備對峙……那也未免太不知輕重了。
巴丘那里,現在是孫仲異領軍,魯子敬輔佐,這兩人都不知兵,倒也罷了。吳侯在柴桑擁精銳之眾,又有諸多謀臣猛將簇擁,應該會盡快趕來吧?
如果援兵不到,南郡局面就真的維持不住了。唉,相比于落到曹軍手中,是不是留在南岸和甘寧那廝作伴,比較安全一點?
呂蒙感覺有些荒唐。
他壓著火氣,指著那段完全塌陷的城墻:“昨日不是說,要立下木柵阻隔么?木柵在哪里?”
一名呂蒙叫不出名字的軍官從后面過來,大大咧咧地道:“快了,快了,昨天趕了一夜的工,這會兒將士們都累了,稍微休息一會兒,很快就好。”
聽口音,像是廬江人。大概是此前跟著孫討逆南下江東的老人。呂蒙知道,軍中有不少這樣的老資格,有跟隨孫破虜、孫討逆作戰的經歷,但是才能有限,不堪大用,后來都陸續外放到地方上的駐防軍里,擔任些無足輕重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