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婢們猶豫了一瞬。
孫權怒道:“讓他從側門來,避過了正堂!”
“是,是。”
一名仆婢退出去傳令,還有幾名依舊低眉順眼地候在原處。
孫權揮手道:“把廳里的燭火滅去一些!如此通明,傻子都知道我在這里了!”
仆婢們慌忙去熄燈。
銅燈上排列如雁行的燈光一盞盞熄滅,廳堂里愈發暗了,于是孫權覺得稍許放心些。
朱治急匆匆趕入二堂的時候,只覺得伸手不見五指。
正要呼喝仆役,眼前站出一人,赫然正是孫權。
朱治慌忙大禮參拜:“至尊!”
朱治是江東老臣不假,但素來極其敬重孫權,禮數上一絲不茍。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主君太過深邃,所思所想,總讓人捉摸不透。你以為他欣喜的時候,說不定他正在惱怒;你以為他滿意的時候,說不定他心中已經記恨許久。這種奇譎的御下手段,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學來。
孫權轉回到自家席位落座。
朱治問道:“我手上本有幾件公務稟報,所以來此。卻不知,至尊為何這般?”
他側身看了看正堂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又問一句:“莫非……莫非適才的會見,有什么不妥么?”
“我還沒有見他。”
“什么?”
朱治大驚失色:“至尊,這都快要一個時辰了吧?這是左將軍的肱股之臣,不能不見!哪怕兩家有再多的沖突,終究是姻親,是同盟,我們焉能如此……如此失禮?”
孫權沒有回答,他的面容隱藏在晦暗的陰影中,看不清楚。
朱治連忙壓低聲音:“若至尊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還請急召魯子敬相詢吧。畢竟公瑾已有遺言……”
孫權微微點頭,又微微搖頭。
周郎最后的奏疏,他已經反復看了無數遍。奏疏上的每個字,都像是深深刻在心里,他簡直已經能夠背誦出來:
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愿至尊先慮未然,然后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
周郎的心意,毫無保留的都在這份奏疏中了。可孫權在為之感慨的同時,依然有疑慮。
疑慮集中在周郎對魯肅的舉薦。
魯肅廓開大計的功勛,孫權都記得。可這段時間以來,魯肅對劉備的綏靖態度,又引得孫權頗有幾分不滿。他覺得,魯肅擅長謀劃方略,但未必擁有應對強敵的實際手腕……在這方面,魯肅遠遠不如周郎。他真的能夠取代周郎,成為江東在荊州事務的負責人么?
孫權嘆了口氣。
我有疑慮,可朱君理等人沒有。為什么?因為他們明白,荊州是四戰之地,須用武人鎮守。江東的武人當中,終究只有魯子敬堪用。魯子敬到底還擅長謀劃方略,其他的人,尚且不如魯子敬呢。
他長身而起:“君理,你去請魯肅來吧。我去見一見客人。”
“是,我立即去。”朱治行禮告退。
孫權大步出外,等候在堂下的扈從、儀仗之屬連忙跟上。一行人步履鏘然,氣勢煊赫地直入正堂。
闊大的正堂上只端坐著一個白衣羽扇之人。雖然獨坐此地已經大半個時辰,但此人既無慍色,也不急躁,眼看孫權入來,不卑不亢地行禮如儀:“諸葛亮拜見吳侯。”
孫權微微頷首,徑自落座:“聽說孔明先生此來,是為了向周郎吊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