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元,你在胡言亂語!這些人怎么就成了灰塵?”諸葛亮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音。
頓了頓,他放緩語氣,繼續道:“士元,我知道你的心意。劉季玉當政的時候威刑不肅,致使豪強肆意跋扈、專權自恣。所以豪族殷富而百姓疲弊,州府之權屢受侵奪,碌碌無為。所以,你是想乘著奪取益州的機會,斷然行霹靂手段,為主公消除一些日后施政的障礙,免得戰事結束以后,束手束腳被人牽制。”
“沒錯。如此良機,怎能放過?”
諸葛亮嘆氣道:“縱是良機,也不能這么做!士元,主公是仁德君子,是天下士人仰望的英雄,不是董卓!”
昔日董卓入雒陽,早期一度竭力引用士子,卻很快以酷烈濫殺宣布與天下士人的決裂,進而火燒雒陽暴行累累,最后成為天下公認的逆賊。諸葛亮這般指責,已經極其嚴重了。
果然,此言入耳,龐統頓時喘起了粗氣,面龐漲得通紅:“那只是區區一批土著鄉豪、官吏!而我們有荊州人的支持!誰敢將主公視作董卓?”
“荊州士人們至多不過貪圖官職地位罷了!你倒去去問他們,誰站出來支持你在成都的暴烈舉措了?到最后承擔惡名的,難道不是主公嗎?”
諸葛亮大聲道:“昔日劉焉父子以東州人制益州土著,引得數十年的兵戈相爭。現在你又以荊州人作為益州人、東州人共同的仇讎,一旦引發變亂,什么時候才能休止?到時候無論怎么應對,損害的都是主公的名聲!龐士元,你是在傾盡主公數十年攢下的名聲,去謀求一時的利益!”
龐統連連冷笑:“那就將他們全都放出來,一個個的官復原職?這些人都是益州舊臣、高門,勢力深埋地底、盤根錯節,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不會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們,一個個都各懷鬼胎……到時候我們還得費盡心機,去一樁樁地應對他們生出的無數爛事!孔明你信不信,如果將這些人放回成都,今后三五年內,我們都騰不出力量來大舉向北!”
他頓了頓,咬牙道:“跨有荊益只是開始!接著我們要面對的是占據天下大半的曹孟德!曹孟德現在就在長安!這天下可供爭奪的地方已經不多了,慢一步,機會就要溜走啦!”
諸葛亮望了望四周的人。
那些從騎、仆役們,已經非常識相地退出了老遠。站在臺階上方的趙云和雷遠,也仿佛全不在意地聊著別的。只剩下兩個人激烈的話聲,飄散在涼嗖嗖的秋風里。
天氣已經很涼了,可諸葛亮覺得有些燥熱,恨不能敞開衣襟,讓胸膛吹吹風。他竭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斷然道:
“士元,主公素來認為,要平定天下,就得控抑豪強,扶助貧弱,你我也都作如此想。但天下事往往欲速而不達,治國理政更是如此,我們總得耐下性子,逐一應對。如果他們違背法令,自然有律法來懲治;如果他們陽奉陰違,我們也有升賞貶斥的手段……無論如何,絕不能濫用陰謀。士元,主公要的,是伸大義于天下,安定人心、重建盛世,而非以武力和權謀來建立霸權!”
“孔明,你是必定要阻止我的計劃了?”龐統深深地嘆氣。
“你的想法沒有錯,但未免太急躁了……不妨用我的辦法來試試!”
龐統沉默了一會兒:“我累了,我得回府歇歇。”
他不再理會諸葛亮,向附近的趙云和雷遠拱手示意,隨即返身登車。
在幾名騎士護衛之下,車駕轔轔,繞了半彎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