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連忙起身:“快請!”
兩人落座,張郃揮手屏退無關的部屬們,為朱靈倒了一盞熱湯。
朱靈較張郃年長十歲,當年他在袁紹麾下的地位,也比張郃更高些,故而張郃一向尊重朱靈,隱約視他如兄長。
他待要詢問,朱靈道:“儁乂,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這……”
“我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但請說來。”
朱靈笑了笑:“當年我在本初公麾下,統領三營將士在常山,與黑山賊張燕、四營屠各、雁門烏桓作戰。當時黑山軍強盛,屯壁連綿數百座,我們打得很是辛苦。將士們,此前又轉戰鹿腸山蒼巖谷等地,愈發師老兵疲。”
張郃頷首:“當時我在東郡圍困臧洪,也曾聽說與黑山軍交戰艱難。”
“某一次我軍輪著進攻賊寇李大目所據守的營寨。那寨子十分險要,賊寇在上方箭如雨下,此前四批將士攻打,都在半路被箭矢迫退。袁公遂使人送來鐵鎧三百具,并通報將士們說,這些鎧甲都是冀州武庫中的精品,將士們身披此鎧,刀劍難傷,箭矢不入,必能克敵。于是我將這些鎧甲授予營中勇士,發起猛攻。將士們得珍貴的精鎧之助,縱然面對矢石也不稍避,于是一鼓作氣,突入營寨,此時袁公又另遣精銳突襲后寨,一舉斬殺勒李大目。”
說到這里,朱靈喝了口熱湯:“戰后我點檢折損……儁乂可知,我發現了什么?”
張郃搖頭。
“我發現,那些鎧甲在武庫中存放時間久了,外表雖然光鮮,內里的銹損很厲害,其實幾乎沒法防御箭矢。我麾下那批身披鎧甲的勇士,許多都中箭死傷,尸體沿路枕藉。然而,正因為將士們相信鐵鎧的作用,竭力奮勇廝殺,所以才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給后方奇襲創造了機會。”
朱靈看了看張郃:“儁乂,你我都是宿將,此等情形我見過,你也一定是見過的。”
張郃沉聲道:“沒錯。”
“所以,很多時候戰事能否順利,無關于敵人,而關乎我們自身。下面的將士們相信我們能贏,上面的將帥才有辦法贏。”朱靈總結道。
過了好一會兒,張郃慢慢道:“你的意思是,魏王說的這些,只是為了讓我們安心?讓底下的將士們安心?魏王還有其它的安排?”
他起身在帳里來回走了兩圈:“我們就是那些,披著朽爛鎧甲,去送死的將士?”
“你是右將軍,我是后將軍。如今正是魏王用人之際,怎么會讓我們送死?只不過,總得有人苦戰、鏖戰罷了。”朱靈冷靜地道:“我們的責任,便是大張旗鼓地將魏王的安排推進下去。只有這樣,待到荊州軍來,才能拖住他們,進而讓將士的損失較有價值……再大的損失,魏王都承擔得起,他決心要贏!”
張郃忽然止步。
“文博,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他凝視著朱靈,沉聲問道:“你在鄴城閑居的時間,可比我要更長。你在魏王身邊,并無得力的奧援、更沒有人能通風報信。然則,我這次到南陽,覺得你時時刻刻都胸有成竹,與往日大有不同啊?”
說到這里,張郃愈發狐疑:“文博,你若知道什么,是不是能……”
朱靈苦笑起身:“儁乂以為,我像是能被魏王當作心腹的人么?”
當年曹公初入兗州,依靠的是背后袁氏的力量。偏偏袁本初在冀州一度發展不利,在東西兩面遭到公孫瓚和黑山軍的挾擊。于是當曹公控制了兗州,將要向外發展的時候,袁紹遣了朱靈在內的諸將,率萬余人南下,明為助戰,實際是代表袁氏控制曹公的擴張。
此舉使得曹公深深忌憚。后來朱靈眼看曹公在中原立足以穩,斷然棄袁投曹,可曹公始終覺得朱靈與袁氏有著隱約聯系,并非純臣,后來朱靈被于禁奪軍,更是曹公積怨所致。
朱靈這么一問,張郃搖了搖頭。
但他旋即又皺起了眉:“然則……”
他還想再問,朱靈道:“昨日曹公說,宜城、鄀縣、編縣三地,將會在野戰之后逐次放棄,以吸引荊州軍北上。儁乂可知,負責在這三縣之地與荊州軍先鋒野戰的是誰?”
“是誰?”張郃問道。
朱靈指了指自己。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被派到大軍最前,擔任這種有敗無勝的苦差之人,會是魏王的心腹么?會比張郃更安全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