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武陵郡、零陵郡、桂陽郡、零陵南部都尉一共四個郡尉、都尉被關羽一口氣調回朝中,現在的湘州對朝廷而言是不設防的。
楊儀也摸不準湘州人的想法,他登門時,廖立親自熬煮泡發的干鮑,熬制了一鍋濃稠鮮香的海鮮鍋。
江南冬季無雪,庭院里,廖立將鮮切的羊羔肉片在沸騰鍋水里涮了涮,稍稍沾點清甜果醋送服口中,入口就化的羊羔肉片令廖立眼睛都閉上了,爽快異常。
呼一口白氣,廖立又給楊儀夾幾片:“威公啊,這幾年以來,可知我最難忘的一事?”
“愿聞其詳。”
“是與陳公探討夏禮、夏祭之事,據公上推斷,夏商喜好祭祖,祭品以身份尊貴者為上。祭祀后,則群宴共享。至紂王時,祭品不足,則選伯邑考為祭品,因文王、武王與伯邑考一同入商朝見、入貢。故殺伯邑考做祭,文王、武王身在席間,故能分食。”
楊儀正細細嚼著這三月大小的細嫩羊羔肉,頓時胃口大無,以一種厭棄眼神看廖立。
廖立不以為然,只覺得楊儀心境不夠,自顧自夾一片帶著潔白油脂的羊羔肉片沾了果醋,吃著入口就化的肉片,見楊儀模樣有心調笑,就說:“威公啊,俎醢(阻害)之刑,比之若何呀?”
楊儀頓時臉色發白,廖立慢悠悠又說:“昔年子路死事于衛,為亂賊所醢。孔子聽聞子路為人所醢,捂目,命人遮蔽肉糜。何故?睹物傷人也。”
“嘔!”
再也控制不住,楊儀急忙轉身對一側痰盂嘔吐,隨即干嘔不已,以至于淚水都流淌下來。
廖立夾著肉片本要吃一口,可看到楊儀嘔吐模樣,就沒了胃口,可又想到要說的話,面色不改把肉片送服入口,細細咀嚼,吞咽,一副受用神情。
這讓楊儀瞥見,更加難受,精神臨近崩潰,左手抬起以袖遮面,右手甩袖:“公淵!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勿再食,速速撤去!撤去!”
“唉。”
廖立長嘆,招來侍者囑咐他們把海鮮鍋底的銅鍋端走,連著食材一起便宜他們了,四五個侍從笑嘻嘻你兩端著鍋,我倆抬著菜,歡快離去。
沒有了鍋底沸騰的聲音,也沒了濃厚的海鮮氣味,楊儀才好受一些,以布巾擦拭眼角、嘴角,不滿、哀怨:“公淵兄,何故恐嚇小弟?”
“臨時起意而已,實在抱歉,不過與我心跡有些關聯。”
廖立又不是狼人,多少也有些不適應,端著熱茶緩緩飲用鎮壓內心不暢快和陰翳情緒:“就如夏禮、夏祭,久不為人知。而孔子子姓孔氏,乃系殷商之裔。雖崇尚周禮,但也熟知夏商禮祭,更知上古之事。”
楊儀將手巾折疊收起,皺眉:“這又如何?”
“儒者推崇上古賢王之世,而夏商好以為人為祭,且食之;夏商之前,可想而知該是何等愚昧、血腥之世,茹毛飲血而已。”
廖立說著做笑:“陳公破藍田,登七盤嶺而望驪山,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大將軍、朝中諸人眼中,那山就不是山。或明知是山,卻不肯承認。良知啊良知,如此自昧,如何能致良知,知行合一?”
楊儀面有慚愧之色,但還是微微搖頭,又不知該從何處反駁,有一種自己會被說服的預感。
廖立也沒有游說楊儀的心思,問題不在楊儀,而在大將軍、丞相和陳公,說服一個楊儀,下回還有一個劉儀。
道理是講不通的,如果道理處處都能講通,還要刀劍做什么?
廖立就說:“如今世道,推舊陳新而已。自陳公掌權以來,不曾凌虐弱小,更不曾濫殺,重罪不過斬首而已。比之前漢刑律,可謂寬厚仁德。前漢刑律,又寬于先秦。而先秦諸姬之國,又輕于夏商。”
對于體系復雜致人殘疾的肉刑,以及各種花樣繁多的殺人刑法……田信是厭惡的,再重的罪也只是斬首,下葬火化前也會縫合在一起,其他死罪能絞首的,絕不會斬首。
處死方式就兩種,而先秦、前漢、后漢的死刑,真的比九種還多!
看著若有所思的楊儀,廖立認真說:“此先帝之仁也,亦陳公之仁。朝中諸人若事敗身死,也能坦然受死;而我等若事敗受死,必無好死。依我看,是欺陳公之仁,朝中諸人才如此放肆。”
“敗,罪死不過一人,事成則富貴三世……若是某,亦難免心動,何復諸人?”
廖立說罷,握著茶碗走出庭院,望著冬季寒冷顯得蕭索、灰敗的庭院,自言自語:“南陽冬季偶有積雪,今歲不能觀雪,實屬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