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楷擔心的是什么,張銘自然清楚,無非是怕流寇一旦反復,滋生事端,到時候張銘罪責匪淺,甚至會因此喪命。
這份關心讓張銘頗為感動,但他絕不會將自己心里最隱秘的打算,對陳宗楷和盤托出。
有些事做得說不得,而且現在時機也不對。
“盡力而為吧。”
張銘緊了緊腰帶,懸掛在腰帶上的佩刀,隨之晃動幾下,沉甸甸的墜著。
此時天色漸暗,城下的尸體多數已被抬走掩埋,但血腥味仍然久久不散,籠罩在城頭上。
一群群烏鴉猶自在低空盤旋,讓張銘想到自己剛穿越來時,那只在自己眼前,旁若無人啄食尸體的烏鴉。
“塘報已派人送往郴州,備述此間之事,另外吾亦打算手書數封,遣人送往京城。”
陳宗楷本來不想說這些,免得有示恩之嫌,但有些事不說清楚,他怕張銘心里沒底,因此便繼續說道:
“此次縣城得以保全,你居功甚偉,所以實授百戶絕無問題,至于招撫流寇之事,想來也不會招致非議。”
“所慮者,便是開荒之地。如何選擇,你還須仔細斟酌。”
張銘點頭道:
“三日之內,必會有所決斷。”
陳宗楷聞言不由瞪了他一眼,語氣中卻帶著幾分戲謔:
“你小子貪心不足,小心犯了眾怒。”
他這是擔心張銘向眾士紳索求過多,引人不滿。
張銘攤手做無辜狀:
“開荒豈是那么容易的?眼下馬上就要入冬了,人總得要有屋子住吧?不光得有屋子,還得有床鋪被褥,鍋碗瓢盆,甚至是針頭線腦,哪一樣不需要?哪一樣離得開?”
一番話說得陳宗楷腦仁疼。
張銘見他皺眉,便笑道:
“先生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宗楷便不好再說什么了。
他看著張銘,莫名想到了自己年輕時,也是如此勇于任事,奈何宦海浮沉中,不知不覺竟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不是遭遇賽青龍這股流寇,陳宗楷此時的生活,應該是在陳家灣大宅里,優哉悠哉的閑適度日,會會友,聽聽曲,偶爾教導一下族中子弟,豈不美哉?
至于天下如何,陳宗楷自問有心無力,且已極度厭惡官場。
與其說此次罷官是因為黨爭背鍋,倒不如說他主動攬責,自求貶逐。
他也因此落下不少人情,此番運作張銘實授百戶,撫寇開荒之事,陳宗楷便有了極大把握。
張銘帶著丁春山等人出城入營后,便讓營中所有人來領今天的口糧。
對于他們的稱呼,也從流寇變成了流民。
粗略統計,除了這幾日戰死以及逃亡的,營中尚有四千一百余流民,至于打糧右隊那一千人,直接就沒往大營中來,而是竄往莽山。
這四千余眾,男女比例極為懸殊,青壯也不太多,只有近千人,其余皆為老弱。
尤其是孩童有不少,從十五六歲到七八歲都有,歲數再小的便很少了。
而且其中多是孤兒,至于為何會有這么多孩子,張銘實不忍問。
作惡多端的流寇幾乎都逃走了,剩下這些人倒也容易管理。
今日發的口糧很少,只夠熬點稀飯。
吊命足矣,拼命卻是沒力氣拼命的。
張銘其實并不太擔心流民和自己拼命。
想拼命能拼命的大部分已死在城下,要么已經逃走,留在此處的人,都是為了活命而已。
但是張銘想要盡快熟悉這些流民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