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淮安歸家,自當有家宴,二房王氏一門心思皆在幼子身上,這幾年間深居簡出,活似沒了這個人,唯大雪還能在側幫著小劉氏在廚房整治宴席。因大兒子歸家,趙如海心內歡喜,命人撤了屏風,闔家在一起熱鬧。只見菜肴葷素搭配,色彩妍麗,精致可口。還有一道羊肉羹,燉的羊肉入口即化,又唇齒生香,趙淮安久不歸家,嘗了一口只覺甚對脾胃,不覺多用了幾口,小劉氏招呼著婢女將那道羊肉羹端到了趙淮安面前,說道:“這道羊肉羹看來甚對大郎口味,也不枉丁氏在廚房忙活了幾個時辰。”趙淮安聞言一怔,見一溫婉女子對著自己盈盈而笑,一時間差點沒認出這就是當年他娶回家的那個黑不溜秋的大婦,只見這女子團團的臉兒,一管鼻子秀挺,容貌雖不出色,但舉手投足只見氣定神閑,不過這幾年時間,竟就脫胎換骨了?這個一直被他刻意忘記的女子,就被他仍在無人照顧的后院,從一顆不起眼的雜草蛻變成一株芬芳的百合,一時間,趙淮安心里有驚詫,有驚艷,更有愧疚。
趙淮安打量大雪的眼神落在眾人眼里,丁氏只覺得極有意思,子嫻這幾年間慢慢長大也定了親,最是看不慣那等妖媚的妾室,倒是開始心疼大嫂,不免為大雪多說好話。
卻說陳氏,原本趙淮安在任上納了她,這幾年間她與大郎感情美滿,舉案齊眉,故而里里外外都是她打點,不知道的,誰都以為她才是趙淮安的大婦。但及至隨大郎歸京,她卻連在家宴坐下的資格都沒有,眼見那大婦雖然不甚出色,但大郎竟望了好幾眼,本來氣定神閑的她不由得開始心浮氣躁。
宴席完畢,趙淮安帶著兒子們在外院暢談,小劉氏帶著眾媳婦在內院閑談,因三郎淮北的婚事定了,定的乃是臨安縣主的嫡女黎嬰,這門婚事深得小劉氏的心,口中只把那黎嬰夸贊不停。大雪則在側偶爾應答一兩句,見陳氏立在旁邊,牽著雪白可愛的瓊姐兒,不由得歡喜,只抱著逗弄,瓊姐兒也不認生。
這邊羅雅卻推著念哥兒,只說帶小妹妹玩,陳氏心有擔憂卻也不敢阻止,只由著念哥兒拉著瓊姐,在一旁看螞蟻,見兄妹二人蹲著你一言我一語,故而放了心,只盯著趙淮安,一時喚婢女為他添水,一時又喚婢女為他凈手,一應舉止,比大雪更像大婦,此舉落在羅雅眼里,只覺得這陳氏矯揉造作,可恨的緊!
忽聽得一陣尖利的哭喊,只見瓊姐兒被推倒在地,眼角撞到硬物流了血,那念哥兒在一旁嚇的不敢動,眾人手忙腳亂,陳氏趕緊將瓊姐兒抱起,只一疊聲叫著心肝,羅雅將念哥兒護在身后,大雪悄悄著人去喚了大夫。趙淮安見愛女受傷,不免心疼,念哥兒又問不出什么,瓊姐一直在哭,他只得耐心下安慰瓊姐,后來那瓊姐哭道:“哥哥推我!”趙淮安肅著臉,只把念哥兒從羅雅背后拉出來,沉聲問道:“是你推倒了妹妹?因何要推?”念哥兒見他臉色青黑,只哇的一聲哭出來:“妹妹壞,爹爹也壞!”
聽的念哥兒這樣說,只把趙淮安氣的七竅生煙,正欲教訓幼子,羅雅卻一把將孩子護在懷里,一腔怨氣發泄出來:“大公子要罰便罰奴婢吧!念兒自生下來就未曾見過父親,連名兒都是祖父所賜,如今剛一見面,竟是非打即罵,孩子那么小知道什么,怪只怪我可憐的念兒生母不得寵,護不得他!”一面哭泣不止。
趙淮安聽得她這樣抱怨,更覺氣憤,待要再說什么,恰逢大夫來到,忙由大夫看顧瓊姐,那大夫為瓊姐止了血,開了一副方子,只說好生養著便不會留疤。那瓊姐哭泣的累了,在生母懷里睡了,一時眾人的兵荒馬亂在結束。
陳氏帶著瓊姐去安置了,羅雅護著念哥也走了,趙如海將趙淮安訓斥一番讓他安穩后宅,他只覺的一時歸家竟有這么多煩心事,見那羅雅將自己的長子教育的如此,又覺不忍,原本想照著習慣與陳氏相商,但忽的記起自己的大婦是那丁氏,故而他猶豫再三,還是提步去了大雪處。
大雪在臥室中剛剛卸了妝,由著曲別梳著一頭長發,那頭發烏黑亮麗,茂密異常,不由得贊道:“夫人的頭發生的真好,厚厚的竟一只手握不住,奴婢小的時候聽家里老人說,頭發好就說明氣血好,這女人如果頭發好,是非常利于子嗣的。”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失言,只一疊聲道歉,大雪拍了拍她的手:“你不必歉意,我自見了大郎,就知道我配不上他,娶了我,原是他的無奈,天下誰不知道我配不上他呢,但我畢竟嫁了他,此生也不求有什么寵愛和子嗣,只求安穩過日子,只要是夫君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能幫他盡力安穩后宅,讓他無后顧之憂也就圓滿了。”
趙淮安聽得大雪這樣說,心內感覺復雜,五味雜陳,這丁氏,竟如此宅心仁厚,他如此不管不顧的將她扔了三年,她不僅毫無怨言,還一心為他,想那羅雅,自小服侍自己,比之旁人更溫柔可親,因而他在成年時聽從父母之命納了她,三年雖不曾多加關愛,但供給一向沒有缺,如今卻對他怨恨如斯!更覺得丁氏好,只是這腳步無論如何邁不進去了,故而頓了頓,到底沒有推開門,轉身離去了。
這邊大雪壓根不知道趙淮安曾在她房外徘徊,只一徑梳洗安置了。
趙淮安去了陳氏房里,看了看熟睡的女兒,眼角猶帶淚痕,額頭上的傷口已然腫了起來。陳氏側躺在瓊姐身旁,輕輕的拍著女兒,一派歲月靜好,見他歸來,倒是并不詫異,只服侍著洗漱。二人安置躺在床上,陳氏摟著趙淮安的腰輕輕說道:“瓊姐剛才夢魘了,一個勁哭喊,還是我摟在懷里好歹哄睡了。二人雖是小孩子,但三歲看小,為著郎君想,我還是多說一句,畢竟是郎君的長子,若不加以教導,只怕后來就晚了。”趙淮安拍拍她:“我又何嘗不知,但我如今剛歸家,那羅氏和念哥兒也是三年來第一回見面,總歸有愧,若如今就做還是早了點,待等些日子再說吧。”陳氏心知再勸無意,只決心讓瓊姐遠著念哥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