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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手里的力道驚人,像只骷髏手一樣,緊緊鉗在江意的手背上,又道:“我死后,到了地底下,萬不想看見他們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你懂嗎!”</p>
江意知道,他放心不下,放不下謝玧,更放不下蘇薄。</p>
他告訴自己這些,不是為了謝玧,而是為了給蘇薄留條后路。</p>
太上皇瞪著眼珠子,仿佛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掙扎著道:“丫頭,你應我!”</p>
江意眼淚簌簌下落,用力地點頭。</p>
太上皇看見她點頭的那一刻,整個人渾然松懈,面露欣慰之色。臉上的死氣,也更濃了些。</p>
江意當即在他床前跪下,額頭觸地,泣著一字一頓低聲道:“原諒蘇薄不能床前盡孝,孫媳婦替他,給爺爺磕頭。”</p>
說罷,她給太上皇磕了三個響頭。</p>
太上皇眉眼依稀笑了起來,眼角卻有淚痕滑下,道:“這幾個頭,老頭子受得舒坦,可以含笑九泉了。起來吧,乖孩子。”</p>
江意上前,握著他伸來的手。</p>
太上皇望著床帳,聲音幽弱,又道:“今日我與你所說,絕不要告訴第三人。如若將來有朝一日是玧兒不肯放過……你便傳我遺旨,告訴他,那是他母親欠下的債,他得還。”</p>
他希望,那一日永遠都不要來。盡管可能,這比業債只有彼此都還過了,才算抵消吧。</p>
江意一直點頭,哽咽道:“好,好。”</p>
太上皇側頭看向淚流滿面的江意,渾厚地笑了一聲,道:“將來我有了曾孫,你好歹燒紙告訴老頭子一聲,讓老頭子高興高興。”</p>
江意哭著繼續點頭,道:“我會的,一定會的。”</p>
太上皇道:“你這女娃娃,怎么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他粗糙的手指給江意揩了揩眼淚,“你給我做的那義肢,很久沒穿了,但我到了那邊,總不能獨腿走路吧。你去給我拿來,幫我穿上。”</p>
“好。”江意擦干凈了眼淚,幫太上皇整理好衣著,一切看起來都妥善整潔,方才去拿那義肢過來,給太上皇穿戴上,再放下衣角時,可見兩條腿齊齊整整。</p>
太上皇滿意了,道:“去吧,往后老頭子這里,也不需你守了。”</p>
江意轉身退下時,驀地又聽見太上皇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你和蘇薄的婚事,你們倆是成了,可在天下人看來,始終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等我死后,你們倆盡早找個時候補上,總不能有頭無尾,像個什么話。”</p>
江意已站在門邊,顫了顫嘴唇,將哽咽咽下,應道:“是。”</p>
太上皇看著江意的背影,能感覺到她的悲傷,同時,她的背影也挺得筆直。</p>
那股倔勁兒,可真是,跟蘇薄一模一樣。</p>
他不得不承認,這丫頭與蘇薄才是最般配的。他們倆對彼此一樣的堅貞執著,一樣的勇敢無畏,他們倆都值得彼此。</p>
這種感情,不應被困囿于皇宮的高墻深院內,而是放飛于任一曠麗山河,自由自在。</p>
他也曾年少輕狂過,也曾愛慕過,追逐過。但最終,他選擇了天下,他寧愿將世上任何他不喜愛的女子困于深宮之中,也不愿困住自己的心上人,讓她從此失了笑顏。</p>
這一生,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鐵血手段沒使過。他可以心腸硬到誅殺自己謀逆的親兒子而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又何須對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而心慈手軟?</p>
從前,他對蘇薄動過殺心,后來又放他自生自滅,再后來,他想給他往后謀個安穩,但他的作用必須是皇家的刃,是皇家鋪路的墊腳石。</p>
直至現在,他也問自己,何以到最后的時間里突然大發慈悲,不僅甘心成全他,放任他娶到自己最中意的孫媳婦兒,竟還操心起他的后路來了呢?</p>
太上皇只能想到一個原因。可能就是因為蘇薄太像自己了吧。</p>
他這輩子沒做過多少真正由自己心意的事。</p>
就當是,對年輕時候的自己,再好一點吧。</p>
反正就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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