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喚作什么名字?”皇帝問道。
“奴婢賤名穆順。”
一番問話下來,皇帝漸漸明白穆順的來歷,其本是京兆人,自小入宮,選入尚藥監。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尚藥監的宦官,但他卻不甘平庸,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勁兒,謀求上進,并找著機會接觸到了還是太子的少帝劉辯。卻被小黃門兼尚藥監高望得知,將他打入北寺獄準備尋機害死,恰逢袁紹帶兵闖入宮中肆意屠殺宦官,高望身死,而穆順由于見機得快,躲在北寺獄里得以逃過一劫。
待董卓入京后,考慮到宮中自袁紹一番殺戮后,宦官幾近死絕,無人照顧小皇帝起居,而董卓雖使士人擔任部分宦官曾經的職位,但在心里也擔心士人與皇帝走得太近,故而半是強征、半是招募、或是將罪犯、俘虜施加宮刑,以充實皇宮。穆順也因此不僅恢復本職,還主管尚藥監,常以閹宦老人自居。
蟄伏三年,直到因為皇帝重病,太醫進藥,需得尚藥監從旁監督,穆順得以隨時伺候,專司皇帝的湯藥。他好了傷疤忘了疼,看到皇帝逐漸康復,穆順自覺有功,心底潛藏已久的心思也再度活絡了起來。皇帝只有十二歲,穆順以為憑借多年的手段,不怕得不到皇帝的寵信。他心知此時是得來不易的時機,使出了渾身解數,而皇帝也另有所圖,與他一唱一和,在外人看來,小皇帝年輕不懂事,已經被穆順給糊弄住了。
“放肆!”一聲厲呵突然打斷兩人的談話,皇帝的笑臉一時僵住,穆順膝蓋一彎,登時跪了下去。一老者疾步趨來,狠狠瞪了穆順一眼,復展袖拜倒:“掖庭令臣祀叩見陛下,天子御前,豈容人談笑失儀?臣請將穆順帶下責罰。”
此人名喚苗祀,雖是宦官,卻在未央宮中的地位非比尋常,皇帝曾聽王斌刻意提到過。這得從若干年前說起,當初靈帝繼位,宦官與外戚士族矛盾尖銳,士族領袖兼外戚大將軍竇武意圖誅殺宦官,結果被宦官先發制人,以謀反的名義誅殺了竇武等一干士人,是為黨錮之禍。
而苗祀作為大將軍竇武的幕中賓客,本該株連,卻選擇忍辱負重,接受比死刑次一等的腐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竇武等黨人復仇。二十多年來在南宮擔任卑賤的嗇夫,打掃庭階,清理宮室;私下里卻屢屢與袁紹等士族結交,溝通中外。終于,何進狂妄自大,入宮被張讓所殺,他第一時間逃出宮門,報信袁紹,然后才有接下來的一系列動蕩。
事后由于宮中宦官幾近滅絕,掖庭令、永巷令等宦職一度被士人占據。少帝被廢,皇帝繼位,董卓出于私心,托詞皇帝已納伏氏等貴人入宮,而掖庭令等官負責皇帝后妃日常起居,由士人擔任太過敏感,故而將身居該職的士人罷黜,經過妥協,由既是士人出身又是宦官的苗祀擔任。
王斌曾對皇帝分析過現今宮中宦官的組成,底層的宦人良莠不齊、形制雜亂且不說他,位居掖庭令之類的高位宦官幾乎都是由士人把持,一言一行,處處掣肘。皇帝哪怕不想用宦官平衡朝局,也不得不啟用穆順這樣的純宦官,來抵消掉士人滲入宮中的勢力。
皇帝粗熟歷史,知道歷代文人所向往的‘眾正盈朝’對皇帝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眼下苗祀仍與皇帝糾纏,想將穆順帶下發落,皇帝有意維護,苗祀卻態度強硬,非要逼皇帝退讓不可。皇帝頓時惱了,王允對他這態度倒也罷了,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掖庭令都敢忤逆他?
“我思念東都,便讓穆順給我說些當年舊事,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讓掖庭令非要將其問罪不可?”
苗祀對皇帝話中的火氣充耳不聞,答道:“臣起先已秉明陛下,穆順言笑放肆,已屬失儀。”
“那我赦他無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