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害怕,甚至不抗拒。
所以在軍帳之中,蕭燕百般試探她的時候,她才能做到波瀾不驚穩如磐石。
對于一個抱定了赴死之心,乃至不吝快些去死的人來說,還有什么能讓她畏懼呢?刑訊也好,砍頭也罷,她既然都不在乎,蕭燕也就無法拿這個來讓她害怕。
“看來用不著刑訊了。”
聽到蕭燕這句話,蘇葉青心里忽然一陣空曠,像是丟掉了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又像是卸下了讓呼吸無法自由的重擔。
她抬起頭,抬得有些高,沒看蕭燕而是看向了夜空,霎時間精神有些恍惚。
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個半圓,璀璨的星辰遠遠綴在天際,因為視線略顯模糊而不太能夠看得清楚,光芒不是一點而像是一朵朵盛開的蒲公英。
漫天璀璨的蒲公英下,清輝覆蓋在一頂頂白色軍帳上,猶如薄薄的一層輕紗,夢幻迷離,仿佛河風一吹就會卷起,卷起一片孤獨又惆悵的詩情畫意。
架子上火盆中的焰火昏黃搖曳,于無聲中將往來巡邏甲士的身影拉得很長,鐵甲環佩之音和著腳步聲,或漸行漸遠或愈發清晰,有著特定的金戈旋律,肅殺而冷寂。
不遠處的大河之上,火光與真氣流光映亮天際,色彩斑斕妖冶絢麗。激斗正酣的兩軍將士,用廝殺聲將一方天地掀得翻覆不定,以鮮血暈開了河水,為無數背井離鄉的人劃定了歸期。
戰場另一邊,當是甲兵鼎盛鄆州大軍,接天連地的戰船連城中,應有一艘高大雄峻的旗艦。在雪白風帆下的甲板上,該有人頂風而立目視前方。
那里面,一定會有一品樓二當家扈紅練。
而被眾人簇擁著的那人,二十萬大軍的主將,該是衣袍獵獵大氅如風,眉宇軒昂睥睨四方,有淵渟岳峙之姿,有吞吐山河之氣。
他終會碾碎悍勇輕死的敵軍,踏過尸橫遍野的戰場,站上河北的堅固土地。
蘇葉青轉頭遙望彼方。
雖然什么都看不到,卻好似什么都看到了——那是破碎的山河重歸于一,是傾倒的巨人重新站立,是尸山血海中聳立而起的一座座城池。
那是天下繁華,是太平盛世。
她雙眸晶瑩,圓圓的臉上浮現出由衷的笑意。
她回應了蕭燕的話:“本就不必費事。”
是的,不必費事刑訊。她什么都不會說,她坦然接受死亡。
她的任務雖然沒有徹底完成,但也堅持到了這一場決勝戰爭的到來,算得上是不負厚望。此時此刻,她已然無愧于心,可以無憂無懼的面對任何結果。
這么多年以來,她每日每夜都在咬牙死撐,無數次想過逃離壓抑的深淵,但她意志頑強,終究是堅持了下來,她也心思玲瓏,始終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她還勇敢無畏,挽救了成千上萬將士的生命與河北義軍的大業。
她閉上了雙眼。
這一刻,冰冷殘酷的敵軍大營,與溫柔如水的故國月亮融合在一起,在她的生命里徹底沉淀下來,構成了她人生的底色與歸宿。
人生結束于這種有冷有熱的氛圍中,她沒什么怨言。
......
出乎蘇葉青意料的是,蕭燕并沒有殺她。
不僅沒有殺她,還讓修行者放開了她。
非止如此,蕭燕甚至帶著她飛離大營,在一眾高位的護衛下,深入河岸大軍的腹背之地——貝州。
蘇葉青疑惑不已,不知道蕭燕是在打什么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