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莫州,唐興縣。
李虎的早飯頗為豐勝,小米粥杏黃包外加雞蛋咸菜,都是半大的女兒親手所做。他的飯量一向很大,故而女兒做的也多,生怕他吃不飽。
如此飯食要是放在幾年前,那是李虎不敢想的,彼時他雖然在鄉間有些俠名,身邊不乏狐朋狗友,實質仍是一介農夫,哪里比得上現在縣尉的身份尊貴?
國戰期間投身義軍,在曹云燁的隊伍里,于白洋淀、狐貍淀等地轉戰多時,李虎也算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漢子,有些軍功,戰后得到了官府封賞。
他加入義軍時年紀已經不小,錯過了修煉的最好時候,如今只勉強有個御氣境初期的境界。但能在老家唐興縣做個九品縣尉,李虎已是分外知足。
小米粥很多,饒是以李虎的飯量,也只能吃下小半盆,十一二歲的女兒就吃得更少,末了剩下一半,如今已是初夏,剩飯剩飯很難放到隔日。
但李虎卻沒有說什么,因為他很清楚,多出來的米粥本就不是留到明日的,等他出門去縣衙上差,女兒就會把米粥送給隔壁的王大娘家。
那家只有兩個老人和一個跟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子,中間一輩人死在了國戰期間,加之王大爺病體纏身王大娘身子骨弱,一家人生活十分艱辛。
朝廷雖然有賑災糧,但也不是白給,需要各家各戶出人出力,在官府的帶領下去修橋補路、挖溝建渠、修繕城池等等,做了工才有口糧發下。
李虎已是官身,自然不缺吃穿,王大娘家就靠一個半大小子,能夠做多少活計?每每王大娘出去做工,幾天下來就會累倒,得來的口糧還趕不上湯藥錢。
女兒心地善良,前些年跟著李虎在義軍中奔波沒少吃苦頭,很早就懂事,現在常常接濟對方,基本上每頓飯都會剩些下來送過去。
看看半盆米粥,又看看頭發黃黃,臉頰消瘦,穿著陳舊布衣,一雙大眼睛清澈如水的女兒,李虎暗暗嘆息。
如今世道艱難,他雖說是個有品級的縣尉,但在不貪贓枉法的情況下,也僅僅能擁有一家人的吃食,連個仆人都買不起,還不如那些門路廣的小吏富裕。
家里的清掃、浣洗、廚房雜事,都是由女兒一力承擔。
廚房的灶臺不比她矮多少,灶前添火需要蹲下,翻炒飯菜需要上凳子,揉面得使出吃奶的勁,小手很難將菜刀握把握得穩固,在大水缸里舀水需要踮腳伸腰,葫蘆瓢里的水裝得多了就必須得用雙手......
動作稍微慢些,飯菜要么就糊了鍋底要么就燒紅了......
每回下差回來,看到對方來來回回忙碌,像是一只手忙腳亂的兔子,李虎就忍不住雙眼發紅。
其實他下差回來再做飯,怎么都是來得及的,不會很晚才吃飯,他也無數次讓女兒不要再做飯了,可架不住女兒勤勞,不想做個懶人。
每次他一提起這些,對方就會揚起灰撲撲的小臉認真地說,等再過一段時間她長得高些了,就沒有那種種問題了。
吃完早飯,想要收拾碗筷洗鍋刷灶的李虎,不出意外又被女兒推出門,讓他趕緊去衙門上差,區區小事不必堂堂縣尉大人操勞。
走出沒幾步,李虎看到了隔壁王大娘家的半大小子,那是個虎頭虎腦的家伙,看起來很本份做事也麻利,就是身子瘦些,而且顯得不夠機靈。
此時,對方正從巷子轉角的水井里,雙手提著一大桶水回來,胳膊上青筋突起,好似很吃力,但水桶平穩,幾乎沒有水灑出,看得出來也是一個干活的好手。
見到李虎,半大小子禮貌而又不無畏懼的叫了聲伯父。沒有刻意板著臉,但無論鮮亮官服還是腰畔橫刀,都顯得威嚴十足的李虎,淡淡嗯了一聲。
李虎自從做了縣尉,搬到這里來住,前后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但女兒跟這個半大小子卻好似已經十分親近。
他好幾回巡視街巷路過附近,都看到兩人湊在一起,狀似親昵的不知道在說什么,女兒還笑得十分開心——可惡,女兒在他面前都很少笑得那么明亮!
李虎看半大小子不怎么順眼,有一種提防竊賊和野豬的心態,否則對待對方的態度不至于這般冷淡。他心里總是不自覺的評判這小子的各種不好。
什么不夠機靈,什么不通詩書,什么長得不太俊朗等等。
走到巷子口的時候,李虎回頭一望,果然就看見女兒正把粥盆遞給半大小子,還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雞蛋,做賊般塞給對方,那模樣是既嬌憨又好笑。
李虎悲從中來,禁不住暗嘆一聲。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女兒“開門揖豬”,看來這兩孩子是真要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