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個真是。”
“也不是一直這樣”
董醫生的語氣依舊還很冷靜,而另一個醫生也站起來嘖嘖地感嘆著,她們的態度構成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意象甚至包括郝太太和那個瘦腳女娘,她們也仿佛是習以為常了一般,用輕松的態度談論著這這
張宗子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問題,那個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郝太太,和善而有見識,瞧著一點也不像是常年忍受病痛的郝太太,用這樣的口吻談論著她的腳常年這樣的腐爛著,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爛出了這樣的尸臭味而這仿佛是一件最常見的事
這味道熏蒸著他的記憶,讓他腦海中無數美好的畫面似乎都染上了尸臭,扭曲成了活生生的血肉。張宗子所見過的那些纖腰飛舞掌中輕的美人兒,所聽過那些關于金蓮繡鞋的放浪談笑,都化成了翩翩起舞的爛肉,化為了變調的野獸咆哮,在他眼前耳邊反復回蕩
他終于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視線中所望見的肢體似乎暫時沒有激起什么反應也或者是因為他早已渾渾噩噩,難以思想。張宗子失魂落魄,走出病室,開門關門時仿佛又問到了那味道,他突然一下反應過來,自己所看到的那紅紅白白黃黃,宛如豬蹄、錐體的東西是一個人的腳
他受不了了,張宗子捂著嘴沖出了醫院,左右顧盼,幾乎不顧形象,撲到醫院外頭的明渠河溝上,抖心搜肝一頓哇哇大吐,吐得反酸水了還是止不下來,一邊打呃一邊干嘔,伸手擦嘴時,不覺又摸了一手眼淚,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哭了。
他怔怔望著污物中模糊的面孔,打從心底感到了由衷的委屈和憤怒,突然哇地一聲,孩子般大哭了起來。
怎么能這樣子他又傷心又憤怒又不可置信地想,甚至在這一刻,對自己摯愛的家鄉產生了疏離,張宗子感到了一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憤怒,怎么能這樣子,世上怎么能有這樣的事
又怎么能有這樣的世上難道就沒有天理么難道就沒有人倫么這世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一種陋習張宗子淚流滿面地想,這一刻他甚至為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學識而感到深深的羞恥。盡管他前來買活軍,也是為了學到一些新東西,但從未有一刻,他感到了這舊日浮華的虛幻,聞到了它的尸臭,看到了它背后的血肉。
這算什么世道嚼著肉、喝著血,無窮的疼痛,無盡的苦楚,永遠的不便,每一步都踩在骨上,只為了什么只為了成全淫詞艷曲中那輕佻的玉筍尖尖、金蓮點點只為了夸耀著貞靜雅潔的蓮步纖纖,弱柳扶風
這這臭不可聞的世道
這世道,實在不配為此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