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便讓吳江的來客們有些戰栗了,沈曼君當時就有些退卻,還是她丈夫膽大些,來都來了
這句話是有魔力的,一家人便按著王老爺信上的指引,找到了碼頭旁不遠的買活軍辦事處,道明了來意,也拿出了信件,買活軍的兵士也沒說什么,便給她們發了證明這不就是路引嗎只是換了說法而已,沈曼君在蓋頭背后仔細地觀察著那胖大的兵士,見他也能飛快地寫字,心中的異樣感也越來越強,她們即將要去往一個全新的所在,她越來越明顯地意識到了這點,那是個連兵士都識字的地方。
從武林去買活軍那里,路子是很多的,走海路從云縣上岸,走河路則是衢縣這里登岸,總歸不太會有人走陸路。河路本來是最穩妥的,但此時由于貿易太活躍,婺江經常堵船。武林這一批去買活軍治下的百姓都走海路,還好沈曼君幾人自幼在水鄉長大,并不暈船,也就省去了包船與否的猶豫若是走河路,也可以乘買活軍自己包的河船,收費并不貴,但起居條件很差,是要吃苦的,自己包船又太貴了。
沈曼君去世不久的父親雖然是布政使級別的高官,但一生清廉,兩袖清風,女兒都是真正以文字做嫁,并沒有什么私蓄,而父親擇選的夫家也多是耕讀為業,雖文名極盛,但日用簡樸局促,吳家也并沒有很多錢,包船對他們是奢侈的開銷,其實去金陵請名醫也是承受不起的,若非如此,也不會這樣輕易地就決定到買活軍治下來治病。
既然是海船,一來大一些,二來也沒有包海船的手筆,根本就包不起,反而就不猶豫了,走海船二十多天到了云縣,一路上倒是安穩。登岸之后,便設法去聯絡處問了王凌老爺現下落腳的地方,恰好對方有個兄長在云縣海關任職,當下便由他出面,穿針引線,并慷慨解囊暫借了一筆銀子,幫助行囊不豐的一家三口安頓了下來。
光是從吳江到武林這一路上的使費,對夫婦二人來說便不是小錢,剛落腳不久,又欠了這么一筆銀子,接下來還要花藥費,沈曼君的心理壓力是可以想見的,他們二人賺錢的心思都很迫切,同時又要適應這讓人眼花繚亂的新生活有太多的現象,讓詩禮之家的二人看不慣了,首先第一個就是滿街的短發,此外還有隨處可見的公共澡堂沈曼君到現在都堅持每日自己抹身,一個是為了省錢,還有一個就是她實在不習慣去看那么一池子白花花的身體。
除此以外,這里和外界不同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簡直可以說是目無王法、顛倒綱常。分家、離婚、遺產繼承、薄待老人即便是用最公允的目光來看待,這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個字中,買活軍也只取了信、廉而已,其余一切,在這里是通通沒有的,不孝不悌,不忠不禮,不知義,亦不知恥。這里的教材甚至還公然教人計算信期,由此避孕,并且還說出了幾番大道理來,哪怕是心學盛行的那些年,也沒有這么亂來的,而買活軍這里的百姓竟也恬然受之,絲毫都不以為意。
但,沒有辦法,來都來了重要的是連回去的路費都很難湊,這還欠了債,只能把一切不服都憋在心里,見機行事,盡早治病還債,贖身之后回吳江去是正經。沈曼君夫婦掙錢的心思因此便格外迫切,他們研讀了報紙之后,很快便下了結論這里高收入的崗位很多都需要政審分,此外還要很高的文化考試分,而且,雖然有些職位政審分有單獨的門檻線,但不知道是否買活軍的疏忽,還有一些崗位并沒有標注,也就是說,如果能把文化考試考到滿分的話,政審分即便是零分,也是可以被錄用的。
讀書吧,這是他們擅長的。沈吳夫婦一開始半個月并未去找工作,專心上學準備考試,掃盲班他們兩人三門都是一百分。就這樣順利考進了初級班,一日至少可以拿25文錢,隨后吳老爺很快便找到了一個文書的工作,他字寫得又好又快,制表手腳也很利落,被大海商包去抄錄商品價格制表,海商闊綽,一天開四十文,這里一個月就是一千二百文了。
沈曼君這里,她雅不欲拋頭露面,但無奈買活軍這里便沒有不需要拋頭露面的工作,除非在自家后院開托兒所但一來沒有地方,二來這樣等于完全放棄入學,為了提升收入,無奈之下,只能去報考教師,剛從掃盲班畢業沒多久,便被聘回去做老師買活軍倒也不在乎她一直不肯剪去長發,只要考過了便予以錄用,而且因為沈曼君裹腳了,又是已婚女子,倒也可以不被派去鄉下輪轉,或是異地任教,雖然少了出差補貼,但也在云縣學校里安安穩穩地教起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