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是這樣想。”皇帝點了點頭,似乎有些高興,“時移世易,這些都是該做的事。真要有人連這些都看不明白,那就是白生了一顆心,白長了一雙眼,白考了朝廷功名了。”
他語氣雖然歡快,但九千歲卻聽出了其中的決心一向在西林和閹黨之間均衡調停的皇帝,這次是準備殺人了。如此一來,為君前驅的田任丘,恐怕是要遺臭萬年。年輕人想要機會上位,真是不顧一切,田任丘世代名門,竟也如此操切,甘心被皇帝利用,九千歲自問倘若他是田任丘,恐怕也做不到這一步。
關于前兩策,君臣二人已是達成一致,兩人都有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后還是皇帝挑破了這層窗戶紙。
“那,他的第三策呢”
皇帝習慣性地轉動著手腕上的綠字手表,出神地望著桌上的木紋,“請開科學特科,選拔天下算學、物理、化學人才,以買活軍教材為準,一體授官”
九千歲聽他的語氣竟有些松動,一時間渾身寒毛直豎,慌忙跪伏下來,再三叩首,“皇爺,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此乃自絕于天下之舉,此策一出,天下必將大亂皇爺,至少此時,絕非施展此策的良機”
見皇帝沉吟不語,竟似乎還不服氣,不得不膝行到皇帝身側,抱著他強健的大腿,嘔心瀝血地泣道,“皇爺豈不知謝六姐文中所寫”
“巫覡與神明,實則一體兩面,若無巫覡,誰又來祭拜皇爺您這尊神明呢”
這句話,算是徹底戳中了皇帝的軟肋,他面上掠過一絲恚怒,似乎正要反駁著什么,但和九千歲相視良久,幾番張口,卻又都是啞口無言。自從買活軍崛起之后,這似乎是二人相對時氣氛最沉郁的一次。
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皇帝與九千歲,對買活軍的態度亦是幾番變化,一開始新鮮中透著輕視,總不以為意,逐漸沉迷其中,贊嘆不已,驚詫之余,不是沒有警覺,卻也始終覺得他們難以坐大,憑借的不過是自身的一點慣性的判斷,還有無奈之下衍生的惰性哪個足以威脅到朝廷的勢力,不是經營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買活軍沒根沒底,便讓它積蓄力量,幾十年間還怕找不到機會現在橫豎是沒有辦法,擔心又有何用呢
但這種及時行樂的心情,在買活軍真正出手之后,也實在是難以為繼了。眼看著今年取福建、收服十八芝,明年或許便取之江道,將來彼此間似乎總有一戰,而結果亦不問可知。想過會是這個結果,但如何能想到,結果來得這么快
到了此時,再沒有熬夜看話本、吃烤肉,爭食仙食作料的歡悅,翻看報紙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奈,此時雖身處人間至富至貴之地,相顧之間,卻別有無限凄涼,正所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伴伴”
半晌后,屋內傳出了深深的嘆息,皇帝起身走到玻璃窗前,隔窗凝望庭中盈盈月色,嘆道,“我小時候讀史書,總覺得奇怪,為何史書總贊頌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到了今晚,我才知道,每個人降臨世上,都有自己的責任。”
“我既然是父親的兒子,祖父的孫子,那就也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必須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