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即便是當面的夸獎,但其實也有些冒犯的意思在里頭,因為把勾人作為了一種夸獎,而又有很多女娘將勾人看做了一種指責,而且外頭的男子,所說的愿意和她們相處,或許也不是太好的意思。
也因此很多買活軍治下的女娘,別看大說大笑,多么開朗,實在是不愿意到外頭來的,這些愿意出來闖蕩的女娘,則往往有些共同的特點,第一便是很不把別人的眼光看在眼里,大大咧咧,只管自己做自己的事。第二,便是多少都有些防身的底氣在身上,能夠憑著自己的本事,叫別人不敢輕易來冒犯了自己的尊嚴。
鄭鶯兒便是這樣一個女娘,她自小便因為吃得多不受父母的待見,舍給她干爹去學了些武藝在身,一道跑江湖賣藝走鏢,什么都做,前些年她干爹老了,鄭鶯兒也說不上多難過,用最后一點積蓄將干爹好生收殮了,打聽到買活軍這里日子好過,便從登萊折騰到東江島去,從東江島折騰到云縣。一路上風生水起,還給她做粗活攢了幾百文錢在身上。
這樣一個女娘,到了買活軍這里,豈不是猶如蛟龍入海止不住地就是鬧騰她又伶俐,很快便認得了許多字,活也做得好,好幾個女吏目欣賞她,讓鄭鶯兒去考吏目,鄭鶯兒都不太情愿。
她是個自由自在的性子,本想著在買活軍那里還找些同行,相幫著到處去賣藝來著,若是做不下去,便再去別處混,不料恰好便有了這么個組戲班的機會,鄭鶯兒當下便喜歡起來她自小就喜歡看戲,甚至自己也很想上去唱唱,可惜就這身板,從前賣藝時也只能舞劍劈磚,走繩翻高都輪不到她。如今戲班子要招高個子,身形壯實,靈巧會背臺詞的女娘,這豈不是為她量身定做
鄭鶯兒當即便去找卓作家毛遂自薦,很快便成了第一批何賽花,她又愛新鮮愛熱鬧,愛到處去跑,自告奮勇往北走,到外頭去巡演,也不顧別人的議論她一路上跟著五個大男人吃飯住宿,在外人看來,“像什么樣子必定不是正經女娘”
這也是很多女伶不愿出門巡演的原因,男女雜處,若是女子相貌姣好,那傳出去的話可難聽了。但鄭鶯兒絲毫沒有所謂,她每一日都快快活活的,雖然打從心底,她還不覺得自己是買活軍的人,但對這個政權的好感也很高,今日因為是演給買活軍看,格外賣了力氣,在臺上喜怒哀樂,都下了十二分的工夫,把沙灘上觀眾看得如癡如醉
最前排是沙船上的女娘們,看到后來早已是哭聲震天,而站在后排圍觀的買活軍兵丁們,個個也都高聲叫好,對這難得看到的戲碼極是捧場,尤其是頌揚六姐的唱段,更是扯著嗓子跟著嚎叫起來,把沙灘上渲染得鬧熱不堪,多少搭乘沙船南下的商賈,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都道從未見過如此新鮮的戲碼。
一日演兩場,何賽花還好,其余幾個演員就有些吃不消了,他們要不斷換衣、換口齒,其實是比何賽花要累得多。不過這是為了買活軍而演,為了撫慰這些從山陽道一路忍饑挨餓,投奔買活軍而來,到現在都還驚魂未定的山陽道百姓而演,六人都十分振奮,演完了彼此相視一笑,四處唱喏謝過喝彩,并不端茶盤要錢,只那些觀眾不論女娘還是士兵,都在解錢包要給他們酬謝,一時場面熱鬧不堪,鄭鶯兒幾人又要爭相逃去不提。
身為何賽花,她自然是眾人最關注的一個,鄭鶯兒和幾個同班搭伴久了,很有默契,仗著自己功夫好,縮起身子,從大石側面翻下,在石影中往馬車處逃跑,卻不料走到馬車旁,從陰影中又閃出了一人來,急道,“姑娘,你可有這戲的本子,在下想瞧一瞧”
鄭鶯兒嚇得差點沒一拳打過去,見其是個戴了文巾的老秀才,面相十分文雅,方才逐漸把拳頭松開,道,“嚇死人了你是哪一位,怎么戲沒看完,便知道到這處來等人”
那書生沉聲道,“我也曾寫得幾本歪戲在下,長洲馮猶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