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余下的空閑”大家都笑了起來,二兒媳從里間出來,扒著門說,“爹,那是初等班,倘若考過了,便要去上中級班,中級班學成出來,一日工錢能漲十文,然后接著上高級班我聽說若是高級班也畢業了,便可以做官。”
“做官”張老丈很驚訝,“縣衙里原本的官吏呢”
他原以為會得到一個血腥的答案,不料卻是荒誕又實在,“都在拼命上課呢,六姐說了,待第一批高等班畢業生出來,若他們不在其中,便做不了官了。”
世道已經不太平很久了,許縣在十幾年前的義軍作亂平叛這循環里也是損失慘重,張老丈是經過事情的人,他還以為不會有什么壞消息能動搖他的意志,也不再會有什么新鮮事超出他的見識,但臨縣和云山縣、彬山發生的一切讓他始終感覺自己在做夢。他對謝六姐終于發生了很大的興趣,不再限于欺男霸女、裝神弄鬼的礦霸之女。“親家呀,你這實在不分輕重,臨縣發生了這許多大事,連官也不像是和以前那樣做了,你卻只和我說那些農具”
徐地主很委屈,為自己喊冤道,“這如何說得清楚再者不管怎樣,也都是臨縣自己的事情,和許縣有關的不就是那些農具,還有鹽,或許還有米,還有海帶,還有、還有”
說到這里,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眼界的確是小了,訕訕然道,“也實在是太多了,一時說不盡的,不如你問二媳,她倒伶俐,我們家這幾個人,她第一個考到中等班去,幾次考分也是最高,說不準下回來就讀高等班了。”
張老丈又要暈過去了原來女子也跟著一起上學的么
一頓飯中接受的信息量實在太大,張老丈吃完很久都沒緩過來,但走了一天也實在困倦,和女婿女兒在客房說了幾句話便吹燈睡了,第二日起來,他女兒已來取走官房去倒了,熱水也燒好了一大鍋,舀進來痛痛快快擦頭擦臉,厚布往頭上一擦,熱乎乎的人一下精神起來,倒是比長發更清潔,張老丈漸漸回味出好來。
他站在玻璃窗前端詳著曙光,望著一家家的炊煙升起這炊煙多是燒的蜂窩煤,沒什么人燒柴火了,所以煙氣就沒有燒柴火那樣重,又不像是燒煤餅那樣多飛灰,蜂窩煤他剛才取水時看過,燒火實在好,便宜清潔臨縣的日子實在是比以前好過了許多
原本想著在流民礦霸手底下討生活,被盤剝得只有更重,親家連地都沒有了,做生意也只是死中求活茍延殘喘而已,張老丈是想著要么就把女兒女婿接走,但才住了一晚,便知道自己是多慮了,許縣這些年也是半死不活,全都靠那幾畝薄田吃飯,要不是買活軍那里賣的好鹽,恐怕還要多死幾個人。買活軍雖然是亂黨,但不殺人、不盤剝,有鹽,有鐵,有好稻種,會修路,會調這神奇的水泥,會種海帶,還要教所有人識字,說是天兵天將都不為過。那謝六姐怕不就是媽祖觀世音菩薩轉世,專門救苦救難來的。
張老丈從來是不信這些的,他也拜佛拜神,但心中自知,倘若真有神佛,天下間眾人怎會過這般的日子,但如今真不由他不這樣想。謝六姐圖什么她圖什么她還會什么她想要做什么
許縣許縣有煤礦,謝六姐是想要拿下許縣的,張老丈低頭沉思,謝六姐能拿下許縣嗎她拿下臨縣大半年了,路修好了,臨縣人已有些樣子了,滿嘴謝六姐,已經不曉得皇帝是誰了。其實張老丈也不曉得,皇帝不就是遙遠的北方京城,那遙遠的皇宮里一個遙遠的人嗎他們做地主的最多和縣老爺打交道,隨著時局越來越亂,縣老爺也就越來越沒有了權威,倘若要他來選,他絕對不會為了維護那個遙遠的人的尊嚴,和買活軍做對。
就算買活軍最后會覆滅又怎么樣天下已經很亂了,說不準什么時候流民又要打過來,張老丈十幾年前死了兩個兒子,三親六戚里一半沒了。他年紀不小了,孫子卻沒幾個,因為十幾年前那段時間就沒養活過幾個。就算買活軍只能經營個四五年,待到朝廷注意到了撥兵來剿,那又如何,至少也是過了四五年的好日子。
想到昨晚那澆淋上來的熱水是了,謝六姐還會修浴室,還有那個古怪的蓮蓬,買活軍叫那個做淋浴,很形象還有今早可以隨意洗臉洗手擦頭的感覺,在躺椅上用茶的滋味,那鴨湯的鮮美張老丈一時不由癡了,他在窗前站了很久才被叫走去吃早飯,早飯是昨晚的鴨湯下的面,雪里紅冬筍回鍋炒了,更有滋味,這本來就是一道多次回鍋味道更好的菜,只要舍得放油,越炒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