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總是陰天,霧霾很重,尤其是夜晚,當空的霧靄濃重得像盤旋的積云。
這和他的成長環境大不相同,他喜歡熾烈的陽光,享受永恒的大海和藍天,喜歡在曬得滾燙的沙灘上赤著腳步行,在海上沖浪時,感受到陽光曬在全身的皮膚上,那時候的他很開心。
李輝用勺子往碗里盛燉的軟爛的乳鴿,上年紀后,他牙不太好,喜歡吃點軟爛的食物,一邊吃一邊道“方秘書說你工作很認真,zoues項目辦得很成功。”
“方秘書教了我很多。”
分明是父子,對話卻猶如公事對白,不僅父子倆關系平平,這對夫妻更是夸張,就算是吃一頓家常便飯,也要雙方的秘書提前一個月打電話預約。
年底的這次家庭聚會,很快到了尾聲,李赫坐車離開的時候,霍敏還要他不要太辛苦工作了“等休假的時候,媽給你介紹幾個女孩子。小赫,現在身邊沒有女朋友吧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沒。”他搖頭,小劉幫他拉開車門,李赫回頭道“再說吧,媽你不用管我戀愛的事。”
“怎么不管,要是我才四十歲,我肯定不管你,任你去自由戀愛,你喜歡什么樣的人媽都沒意見,可是小赫啊,你要知道下個月,你媽我可就六十歲了。”停車場路燈的暖光照得她頭頂泛白,猶如染膏下本就存在的那抹銀白,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目光也是,和藹地落在李赫身上“再過幾年,你就得給我送終了,沒見到你身邊有人陪著,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李赫蹙眉“你別說這些。”
“我這個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她不再多言,戴著絲綢手套的手挽著白手包,珍珠耳墜泛著油潤的光,她臉上帶笑,“山頂的高爾夫球場重新修繕了,會所新修了壁球館,你愛打壁球,開車去山頂才幾分鐘,那就方便了。下個月我生日,你回家一趟吧。”
她也極少跟兒子抱怨什么,但李赫聰明,有眼睛,許多事都是心知肚明。
他很小的時候就想,自己以后不要結婚,因為不幸福。他的爸爸媽媽不幸福,他好朋友張超的父母雖看起來很幸福,但小張超卻告訴他“赫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跟你一個人說,其實我爸媽已經離婚了,為了不被我發現,還假裝在一起,他們不知道,我哥什么都告訴我,我哥還黑了我爸手機,好多女人的照片。”
等李赫長大了了些,懵懂地發現了自己性取向的問題,也沒有告訴霍敏,或許這件事不該說,他很清楚地知道倘若說了會發生什么。
回家的車上,小劉看他情緒低落,調了廣播,電臺主持人的聲音祝福大家新年快樂,小劉瞥著后視鏡“小赫總,要不要去迪士尼”
“去那里做什么”李赫側頭看見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看起來很不開心。
“每年這個時候,迪士尼都很熱鬧的,跟很多人,還有米奇和他好朋友一起跨年有煙花秀燈光秀什么的。您是今年年中才回的國,所以應該沒見過”小劉越說聲音越小,李赫一個男孩子,怎么會喜歡這個,自己是腦抽了才會這樣提議,他尷尬地看著后視鏡,“其實是因為,我女朋友突然不來上海了,我買了兩張票可惜了,算了算了,我載你回家,當我沒提過。”
李赫聞言才露出笑“那就去看看吧,不能浪費你買的票。”
今年,白鈞言的跨年夜晚是獨自過的,他沒有約任何人,從黃牛手上買了一家很難排號的韓料餐廳的預約號,準時到了,在吧臺坐下和韓國廚師聊著天。
他從小有語言天賦,日語、韓語、甚至阿拉伯語都能說上兩句。幾年前拍過一個各國口音相關的視頻,因為模仿印度口音太過神似,還在油管上火了一段時間。
等他慢騰騰地吃完后,已經快晚上十點半了。
白鈞言離開餐廳,又去人潮擁擠的外灘,因為人太多了,也沒能擠到前面去,只是在人堆里扎著,等待數跨年倒計時。周圍人聲嘈啐,冷冰冰的空氣和熱滾滾的呼吸揉成一團。
他非常喜歡這種在熱鬧的、和他無關的人群中享受孤獨的滋味,就像他喜歡一個人去聽演唱會,所有的歌迷都在瘋狂的揮手、唱歌,他卻很安靜地坐在后排,仿佛一顆孤獨的恒星坐落在銀河的中心點。
十二點過去的那一刻,他對自己說了聲新年快樂。這一年的充實,就被這個算是浪漫的十二月給畫上了句號。
白鈞言回復了手機里一大堆的信息,給爸媽一人發了五百八十八的紅包“你們知道我工資很少的,意思一下,祝二位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然后他給任昭打電話,一邊講電話,一邊閑適地步行著離開人潮。
白鈞言知道這會兒打不到車,倒也不急,跟任昭互通了最近趣事,沒講太久便掛斷。
過了馬路,街口佝僂著一個背著背簍賣花的老奶奶。若不是白鈞言步伐緩慢,還是獨行,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因為她實在太矮、太不起眼了。
白鈞言走到她面前,彎腰問“奶奶,鮮花多少錢一束”
這位奶奶眼睛瞇縫“十五塊,年輕人,來一束伐”
“這么晚了,您還賣花嗎”白鈞言掏出手機掃碼,聽她口齒不清地道“已經賣了幾背簍了,這是最后一點,賣完就回家了,謝謝你。”